魏小河的媽媽“啪”的一聲把手裏攥著的一封信拍在寫字台上。“這誰呀?天天給你寫信,師大體育係李緘,這姓李的小子追你呢吧?”
魏小河伸手,一把把那個土黃色的信封抓了過來,打開抽屜,看也不看就塞了進去。
媽媽站在她身後半笑不笑地看著她問道:“喲,不拆開來看看?”
魏小河不說話,單手托著腮,對著麵前的一本巨厚無比剛剛才翻了幾頁的舊書,死勁地皺著眉頭,看了幾分鍾,歎了口氣,慢慢悠悠翻了一頁。發現媽媽在她小床上坐下了,她知道躲不過去這場盤問了。
“媽媽媽媽!你剛不是說要去外婆家的嗎?怎麼還不快去呢?你看你給我從單位圖書館借的這本《四世同堂》,哎呀,可看得費勁死了。老舍的長篇小說怎麼這麼沒勁呢?”
媽媽幹脆不走了,也學她托著腮,胳膊肘杵在寫字台上,眼睜睜地看著她:“你別打岔!人家老舍寫得能不好了?還是你水平太次,看都看不懂!對了,昨天我看見小胖和一個男孩子手拉手在街上瞎逛,那個男孩個子不高,看起來還有點土氣,是她男朋友呀?”
魏小河把書一合,心說:好吧,那就瞎聊會兒閑篇吧!看樣子是攆不走她了。
“可能吧,前幾天聽小胖說別人給介紹了個對象,要去相親來著,要麼是一下子就相對了眼了?”
“哦,我看著可不怎麼適襯,猛一看還沒有小胖個子高呢!”
“聽說好像是個老家在農村的,大學畢業分到某設計院,工作單位還不錯。”
“農村的?!那不怎麼好。小胖現在去哪裏上班了?上次好像聽你說過,是個什麼裝飾公司?幹得怎麼樣了?”
“我哪知道?最近我也好長時間沒見過她了,就兩個月前打過個電話,還正在試用期呢吧,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了。”
“哼!小河,我告訴你啊,你是個最沒心眼的小孩。人家小胖可比你長心眼多了,別看人家成天顯得瘋瘋傻傻的,碰上事情可比你心裏有數。你看你,找的那個破爛小廣告公司。算了,反正比閑著強一點點,你爸那天說讓你和張果果一起去我們單位宣傳科找個事幹------當然了,我也不希望你去,我們倆在單位人緣也不怎麼好,你去了也混不出個道道來,人家張果果聽說在單位呆得還是很春風得意的!他也有一陣沒來找你了吧?”
“啊,是呀,他爸爸官大嘛!不是你們單位二把手嘛!聽說張果果在你們單位快混成四大衙內之一了?無惡不作,欺男霸女了?嗬嗬!前幾天還打電話讓我去合肥玩呢。”
“喲,你知道的夠多的!還四大衙內!明天問問你爸是哪四大。唉,反正你是沾不上我們的光的了,自己想好自己的出路吧,以後我們也不管你了,好歹也讓你上了個大專,這大專畢業了,我們也就算盡到了父母的責任了。對了,以後結婚你別再找我們要嫁妝了啊!”
魏小河往天上翻了個白眼:“好啦好啦!老媽,你就放一百個心吧,沒人找你要嫁妝的,我的天,你怎麼想的你,還嫁妝!我想都沒想過!”
媽媽突然覺得話扯得有點遠,還是要把話頭拉回來談一談正題,於是裝出個狼外婆式樣的慈祥笑臉出來:“小河呀,這個天天給你寫信的叫李什麼呀?你們怎麼認識的?”
魏小河臉紅了一紅,雖然現在年齡也到了,和自己媽媽說說這個話題也不是不可以,但基於這麼多年的隔膜與懼怕,還是有點不大好意思,還是不太習慣母女之間像朋友一樣交流。她運了運氣,算了,豁出去了!說:“嗯-----他叫李立冬,是在大姑媽家認識的。”
“啊!也是那個窮縣城的人呀!真是的-----算了,你自己可得想清楚啊!你看你爸爸一天到晚往他家巴拉東西,喝,一根線頭一根釘都是好的,跟我這兒倒是離心離德的-----”魏小河媽媽越說越大聲,越說越流利起來。
魏小河愁眉苦臉地聽著自己媽媽最常念叨家庭苦難編年史,這是要從哪年說起呢?
“那年,七幾年?對,七零年,你老姑上工地來幫著看你哥,謔!好家夥,這成天給我臉子看得,擺出一副他哥才是一家之主的樣兒,我的天,哎喲,你知道你老姑那嘴,壞的,沒事罵罵咧咧,那時候還是個沒出嫁的小姑娘呢,嘴這樣壞-----”
完了!馬上就要說到1976年了吧?魏小河心裏琢磨,果不其然,你看你看,這就來了:“那時候你才幾歲?四歲吧?我回來市裏聯係工作單位,還有房子,家裏沒人帶你,就把你送你大姑家去呆了一個月,她家下放農村,家裏又窮孩子又多,她帶你不白帶的,我們給她錢的,哎,過幾天你爸路過那裏,順便去看你一次,剛進村子,你就在路邊叫他:爸爸。哎呀!你爸都不認識你了都,臉曬得烏黑,頭發焦黃焦黃的,還光著個腳,你爸心裏難過死了,回來跟我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