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名相倚清濁(六)(1 / 1)

盡管欽差對她有敵意,但不得不承認,那眼色,那神情,那語氣,那動作,端的是一個真誠無欺。

得到欽差的赦免,娵音端方地走來,夕陽在她的身後鋪瀉金色地毯,密密織起她的陽關大道。

她形容枯槁,麵色蒼白,弱不勝衣。嚴謹的官袍被她穿出個飄逸的味道,怪難得的。然,沒有一個人認為她弱不禁風。

她仿佛自夕陽生,衣袂飄飄間,顧盼流轉裏,自有一種上古神祇的翩然風度。

娵音!

冷欺花慶幸自己沒喝茶,不然看到娵音這副模樣非得噴茶不可。要不是她早上才見過娵音,恐怕連她都會心生惻隱。就化妝這方麵,她承認自己不敵娵音。瞟了眼四周,如她所料,欽差,鄉民們沸騰了。

鄉民們見裏正大人這副樣子,潸然淚下,賞歌舞的欽差眼睛瞪直了,夾菜的賓客筷子和食物一起掉在桌上。

全場寂靜。

娵音勉強擠出一個蒼白的微笑,落座於欽差之下。

“各位大人不遠萬裏來到葫蘆鄉,拘影不勝感動,葫蘆鄉乃鄙陋之地,不知大人們可還習慣?”娵音前些日子背得快睡著的官場語錄終於生效。

“哪裏哪裏,裏正大人有心了。”其中一個欽差接話,是心性不定之人,任禮部侍郎,名字取得諷刺,叫錢正,叫錢歪更適合。

“小小心意,何足掛齒?隻望下官我歸西之日,各位大人能為下官送行。如此,下官此生無憾矣!”娵音涕淚交加。

“裏正大人言重了。生死雖自有定數,賢弟你卻心懷大誌,上天豈有弑才之理?”錢正已不知不覺將稱呼換了。

“欽差大人之言,不過寬慰下官罷了,下官斷不敢與天爭時日。”娵音用“欽差大人”拉開了距離,沒有回應錢正的“賢弟”。

錢正訕訕一笑,不再搭話。

“這是葫蘆鄉特有的戲文,咳咳,不再大人們看得入眼否?”娵音邊咳嗽邊介紹道,演得比病秧子還病秧子。

欽差們急躁的有了錢正的前車之鑒,穩重的還在繼續穩重,其他湊熱鬧的你看我我看你看不出個名堂。

看了一段時間的戲文,有個魯莽的官吏忍不住開口:“裏正大人酉時方至,是否太不注重禮節了?”這位滿口禮節的官吏是錢正的下屬周振興,句句逼人,“大平禮法裏如此行徑著實對上級不敬,你有何解釋?”

“敢問侍中大人,禮法可等同於律法?”娵音沒有生氣,平和提問。

“不等。”周振興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下官可曾犯法?”娵音繼續趁熱打鐵。

“無。”周振興開始發暈。

“下官既無犯法,侍中大人逼人至此是何居心?且枉論下官身體不適,難道身為禮部侍中便可仗勢欺人聲色俱厲?禮部最為懂禮,非耶?今侍中大人與下官一個小小裏正過不去,可讓下官長了見識,謝大人賜教。”娵音麵容平靜,眼神卻隱隱有灼人之勢,“病重”的頹敗之氣被煥然一洗,現出超拔傲骨。

他要說禮,她奉陪。她可以謙,但不可以被誤認為卑!即使周振興不出頭,她也會找一個人殺雞儆猴,他不過是撞到槍眼上罷了

按理說,一個小小的裏正沒有怒斥大臣的權利,但娵音情況特殊,也無人敢質疑——也許此人未來是皇帝身邊的紅人,巴結一下為好。

“裏正大人,侍中多有得罪,你不必放在心上。下官看這戲文不錯,裏正就不要執一處糾葛念念不忘了,化幹戈為玉帛方為上策。”此人為工部侍郎,名嶽山。人不像名字古板,相反,通達人情世故,因此才坐上了工部侍郎的位置。

眾人以為娵音不會輕易算了,結果令他們驚訝的是,娵音認同地點點頭。

“也是,看戲吧。”娵音溫和一笑,眼神柔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