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阮致遠總會半夜悄悄地來。
室外清寒的空氣與他的體溫一起到來,給充斥著病人們陳腐氣息的病房,帶來新鮮的生氣。
他很少跟我說話,即便有,也是貼著我耳朵,絮絮說兩句。
那淺淺的、刻意壓低的聲線,像風沙沙吹過樹梢,溫柔得令人心都要融化掉。沉醉在這樣的聲音裏,仿佛某個不經意的瞬間,便會恍惚了神誌,陷入綺夢。
嗬,其實,早在很久很久之前,我的整顆心便已經被這把聲線催眠了吧。
更多的時候,他並不說話,隻是默默握著我的手,又或是將臉貼在我的麵頰上。
第一夜的炙熱,再也沒出現過。但我卻覺得安心,我知他不會再扔下我。
手術前的最後一夜,我失眠了。
在父母兄嫂麵前的鎮定坦然,此刻全都抽離出我的身體,飄浮在空中,嘲弄地看著我。我的身體軟軟的,力氣離我而去。
想到老爸顫抖著手簽下的術前協議,我的心便一陣陣發慌。開顱手術的各種風險和後遺症像幻燈片似的,在我長瘤的腦子裏,一片片閃過。
也許明天,注射過麻醉劑之後,我的眼睛便再也睜不開了。
我呆呆地看著天花板上的水漬,連阮致遠來了也沒有察覺。
他大概看了我好一會兒,因為他一貫冰涼的手,也早已在悶烘烘的暖氣中變得暖熱了。
“害怕?”他拉上圍簾,握住我的手。
我點點頭,老實承認。
他指尖的溫度一點點流進我的心裏,我因惶恐不安而沸騰的血液漸漸安靜下來。
“別怕,中國早在五千年前就已經有了開顱術。現代醫學一日千裏,你要對醫生有信心。”他的聲音軟軟地觸動我的耳朵,酥□□癢,讓恐懼一點點淡退。
“看來你做過功課了。”我打起精神笑他。
“從知道你生病的第一天,我就開始做功課了。放心吧,這隻是小手術。”
我微笑不答,牽涉到開顱,就不會是小手術。
“我會在外麵陪著你。”他知道我心中所想,也不再勸我,隻更緊地握牢我的手。
“若我醒不過來——”
“你必須醒過來。你父母至少還有你哥嫂侄子,可是我隻有你。”
“嗯,你還有秦朗。”
“別提了,秦朗老婆都要以為他在外麵金屋藏嬌了。”
“啊?”我噗地笑出聲,差點被口水嗆死。
忽然,眼前的一切都明朗起來:有一個愛我的人等著我,一切都會好起來吧?
阮致遠輕拍我的背,替我順氣,末了又俯下身體,貼著我耳朵輕聲說:“我這個阿嬌,以後可是歸你了。”
我用被子捂住嘴,笑得嗤嗤作響,“那我以後要叫你阮嬌嬌……”
他低頭,扯下被子,狠狠咬了我嘴唇一口,將我的聲音堵了回去,“到時候,看誰軟嬌嬌。”
黑暗中,我的臉騰地就燒起來,像冬日原野上的火,燎燎不盡,紅透半邊天。
我將臉埋進他懷裏,悶聲不語,過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做夢吧……”
他輕輕歎了口氣,坐在我身邊,雙手環住我,過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再說話了,他才低低說了一句:“可不是在做夢嗎?”
我們誰都沒有再說話,隻是抱著對方,好像可以就這樣交頸而坐到天荒地老。好像這樣,明天就不會來。好像這一刻,我們糾纏在一起的呼吸就構成了整個世界。然而——
這世界,突如其來地,被入侵者打破了。
病房門忽然被人輕輕推開,發出咯吱一聲怪響。緊接著病床前的圍簾被人嘩啦一下拉開——
與此同時,我懷中陡然一空,阮致遠立身靠向牆角。我維持著那個擁抱的動作,僵在原處,怔怔看著突然出現在我麵前的成立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