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來沒見她哭過,第一次在秦淮河邊的畫舫中,後來在珠翠盈袖的添香樓戲台上,皇宮大殿,第一夜洞房花燭,以及之後的每一次針鋒相對,她被他無情拒絕,嘲諷奚落,狠心漠視,她都是自信滿滿,笑顏相對,從不曾這般流露真情,以淚水示弱。
在他看來,她是個奇女子,堅強,聰明,絕美。
可惜他心早有所屬,決意不會愛上她的狡詐、奸猾、美麗皮囊。
隻是,他今日也不同以往慣常對她的狠決無情,他沒有直接回答她的話,而是叫她盡快收拾東西離開喬家堡。
現在才發現,其實,他這樣的話,比任何直接的刺傷,更來得剜心剔骨。
他繼續等待著她發飆,可等了很久,很久,久到他還開始有些迷惑,自己根本沒必要等她的反應……預計中的那些咒罵、諷刺,一句都沒有,有的隻是身後漸離漸遠的腳步聲,有些亂,有些虛浮,有些蹣跚不穩,終至消失。
突然,他覺得心口某一處,空蕩蕩的,像是遺失了什麼重要的物件,說不出的失落和難受攪得他倏地轉過了身,然而身後已經無人。
空蕩蕩的房間裏,一抹霞光斜斜地透入屋簷,映照在青石地板上,她剛才站的那個位置,亦是空蕩蕩的,地麵光鑒可人,什麼也沒有。
“雲哥,現在已經入夜,祈連草原在晚上有多危險,這裏的人誰不知道。您要怪罪我僭越犯上,我也認了。反正你要的柳家千金我已經護送入堡,責任已盡,我……我這就去把大嫂找回來!”
關雷雙手抑拳,用力一叩首,算是盡了兩人近二十年的兄弟之情,轉身又奔進了夜色中。
喬驚雲方才回神。
原來,今日她興衝衝跑來,要與他說的“重要的好消息”就是孩子的事。
這孩子應是三月前,他告訴她要娶柳洛雲的那晚,她拿話激他喝下了那杯碧雲雪螺,說茶裏不僅加了三倍的媚藥,還有軟筋散,讓他想要以內力壓製也成徒勞。
當時他即羞且憤,恨不能殺了她,旦凡有些男人誌氣的人誰都不會容許被一個女人這般算計。事後,他便再沒回堡,直到今日,他寫好休書時仍然撐著那份氣,覺得這是對那件事再好不過的報複。
這一刻,心底那一抹空處,徒然間生了後怕,宛如一隻利爪狠狠地劃了他心岸一記,留下森森的長痕,惶惑不安得渾身都止不住地發抖。
黑夜裏的草原,尤比戰場!
“主子,您這是要……”
身著大紅喜裳的男子,突然一甩袖擺,大步跨出石門朝外走去,腳步愈發急促,隱隱出離地麵。
“立即備馬,招集所有追風驃騎隊,所有人,可以動員的所有人,去給我……”
“找”字未能吐出,一聲顫伶伶的叫喚聲跌了進來。
“喬大堡主,喬大官人,喬姑爺,大事不好了呀!”
便見著一個矮噸噸肥溜溜,身著團福字錦袍的男子,由左右兩個家丁服著跑來,一把抓住喬驚雲,一腔哭音地叫道,“我們家洛雲啊,您的新娘子,咱喬家堡的新主母啊,被不知道打哪兒鑽出來的飛賊,一下就掠跑了。你們那個追什麼風的騎兵隊啊,簡直太沒用了,眼睜睜看著咱們家雲兒,不,咱喬家堡的當家主母被人擄走,真是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我們家雲兒啊,怎麼這麼命苦啊……喬堡主,你一定要去救我們家洛雲啊,除了您,我們家雲兒是指望不上誰了,要是他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向我們家老爺交待啊……”
喬驚雲目凝寒光,嚇得那胖子立即鬆了手,提氣而起,幾步飛跨出了院落。
“哎呀,喬堡主,你等等我,等等我啊……”胖子一見又扯開了喉嚨,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
其餘人等一時也搞不清,喬驚雲如此著急,是為尋連雪柔,亦或去救被人擄走的柳洛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