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裕是多麼善良,他即使不要她了,也還會送給她這座“天堂”!她什麼也不再期待了,什麼也不要了,閉上眼睛也不敢再做白日夢了,那是貪婪的欲念。從十四歲開始,她就一直閉著眼做夢,是的,就是那一刻她就被拉進了最最陰暗恐怖的夢魘,從此她的世界就被那一刻的冰冷所凝固,而她就一直被牢牢地釘在那黑暗的地獄裏!但是她竟然還沒醒悟,她繼續等待,拒絕睜開眼睛,抗拒來自本能的爭鬥,還在被那美妙的假相而忍耐。幻想……哦,她又想到了尹廣介,那個毀了她的魔鬼!她恨他愛他,愛他恨他!她一刻都沒有離開過他,因為她把每一個愛上自己的男人都當作了他,不然她竟不知道什麼叫愛!廣裕是他,Alex也變成了他!
滿世界都是尹廣介,而她睜開眼卻再也看不見他——他的身影一直纏著她身心,無處不在。
他變成了她呼吸的空氣。體內流淌的血液。緊緊裹著身體的毛毯。晴天裏耀眼的陽光。
傷心的淚水。恐怖的惡夢。可恥的欲望……天啊,他總是陰魂不散:那駭人的眼神,那剛勁有力並且足以捏碎她的手腕,那熾熱粗糙的手,那瘋狂的嘴唇,那時而如春風細雨一樣的綿延話語,那甜蜜的謊言……她又想他了,每次最最絕望的時候,她就想念他,那折磨人的思念一直隨著無止境的痛苦向他延伸去,他能夠感應到嗎?他也有同樣的痛苦嗎?她相信他是有的,因為她的一生就是被他一次次的愛撫。抽打。親吻。擁抱。寵愛。折磨——被這反反複複的行為劃成一道又一道無數的傷口,然後他再把遭受過的痛苦撒在她的創傷上,讓它們化膿腐爛。終於她變成他的了,完全屬於他,這一點在她離開他以後得到了證明。他一定也很痛苦,因為他的夏末已經死了,那個十四歲的夏末早就變了樣——她不再是他的孩子,他的情人,他的回憶。她對於他來說沒有了意義,他還是愛她的,隻是她從活生生的現實又變成了他的記憶。但是他還是他,他是她的一切,是肮髒又珍貴的一生!是啊,她才二十歲的時候就已經那麼老了。她不清楚往後的人生還有多少年,然而從此的每一天都是過去的複製。
沒有了他,陽光遍地,沒有了他,絕望變成了毫無意義的希望!她多麼恨他!
夏末又開始發呆了。躲在被刷得慘白的病房裏,坐在狹窄的鐵床上,裹著散發消毒水的毯子,她凝望窗外。她什麼也看不見,因為她的眼睛睜開了,徹底地醒過來了,她的世界被耀眼的陽光照耀,那閃亮的光芒竟如同黑暗一樣讓她絕望。她靠在窗台上,發呆,就像等待行刑的罪犯,平靜的表麵籠罩著內心的恐懼。她又一次要遭到遺棄。
忽然她被人從身後抱住,那是似曾相識的雙臂,不過她辨別不清了,因為他們都是尹廣介。這個想法倒讓她舒服些了,絲毫未察覺嚴重的自虐正在啃噬她的心,卻被它帶來的歡愉而雀躍。她依偎在身後那個男人的懷裏,不回頭看是誰,反正不是尹廣介誰都一樣。她閉上眼睛,枕著他的肩膀,聞到了陽光。煙草和古龍水的氣息。那是男人的味道,即使再溫柔也無法掩飾那強烈的占有欲。那是獵人的陷阱,她是他們的獵物,逃到天涯海角,總要被他們逮到,於是她也不再掙紮,隻是閉上眼睛。她也時常想象著,其實是他們掉進了她的沼澤而不可自拔,她才是他們的主宰者。不是嗎?是她讓他們發瘋,愛她愛的如癡如狂,愛的痛苦不堪,燃盡一切都要愛她,直到最後他們的愛被激情燒成了灰燼,灰飛煙滅,而她卻還在。
她笑了,仿佛看見昔日數不盡。花不完的鈔票那般開心地笑了。抱著她的男人顯然也被這笑聲感染,他收攏了環著她身體的雙臂,把頭埋進她的頸窩。
他們一直沉默著彼此慰藉,無需甜言蜜語,這一刻,他們就是最幸福的。
“雷蕾?”
“嗯?”
“為什麼不聽話?”
“因為你是騙子。”
“我怎麼騙你了?”
“你騙走了我的秘密,又要把我趕走。”
“我希望你可以重新開始新的人生,過自己的生活,不要再生活在任何人的陰影下。”
“我一直都是一個人的,沒有誰的陰影。”
“傻瓜,你真是一個傻瓜……”
“別趕我走好不好?你一直這麼好,從我們認識到現在,你都這麼好,我真喜歡你……別趕我走。”
Alex緊緊地抱住她,真想就一直抱著她,保護她。可是他隻能在這個小小的“天堂”裏幻想著愛情,離開了,就什麼都沒有了,因為她不屬於他。
“廣裕要是看到你這麼抱著我,會怎麼想?”
Alex沒有告訴她,尹廣裕在一星期以前取消了婚禮,這個鬧得滿城風雨的短暫童話被倉促地劃下了句點。他又恢複成了昔日冷靜。幹練的商人。他把這份懦弱的愛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他會永遠懷念它,永遠關著她——她是他的祭品,他不敢愛她,也不讓別人碰她。她是他的夢想,他的回憶,但僅此而已,絕不會變成真實。她輕而易舉地擁有了他的心,而他必須取得些什麼才能作為回報,對了,最寶貴的自由!所以他不會放過她,那樣他們就不會分開了。他多麼自私。殘忍,寧願犧牲她也絕不承認自己的膽怯!他們的開始就是結局。而Alex不會讓這麼年輕的生命成為殉葬品,他一定治好她。放她走,或者……
他情不自禁地親吻著她的臉頰,她轉過臉讓他吻她。她是多麼了解男人,多麼了解他!
她是在折磨與苦難中開出的美麗花朵,越痛苦越迷人!她並不愛他,但是她沒有辦法,除了屈從於正在發生轉變的命運,她沒有任何能力反抗。她是被主人丟棄的破布娃娃,被誰撿到就隻能仍誰擺布。現在她就在他的懷裏,他要怎麼都行,她順從地接受他的乘虛而入,那是最慘烈的抗爭。最無助的呐喊,隻有他可以救她,然而他正在傷害她。他知道她不愛他,隻是沉浸於自虐的快樂裏。他知道不可以,但他拉上了窗簾——整個醫院都知道他與一個女病人的曖昧關係,無數雙眼睛在盯著他!他在背叛朋友,不可以不可以!她正散發著欲望的毒香,悄悄地滲透入他的身體,撩撥著蠢蠢欲動的渴望。他解開她的扣子,開始對她的身體予取予求,感受那絲滑的皮膚帶來的觸感。他的良心正盯著這邪惡的欲望,藐視他。咒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