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顰兒果然是眾姑娘中最聰慧的,我便真有事相求。”鳳姐說了一半,也為難道:“你終是表親戚,跟我也隔了一層,什麼話也不好跟你說,不能讓你受牽連。”
黛玉忙說道:“凡事好,或者不好,總要發生。你說,或者不說,已成事實。索性嫂嫂跟我說了,我也長點見聞。”
鳳姐聽了,還是那樣熟悉的笑容,似乎鳳姐的笑一點也不純淨,就像狐狸的笑一樣。隻是黛玉是個女子,而非長相清秀的男子。
瀟湘館裏很安靜,黛玉連自己的呼吸聲也聽得分明。這樣的安靜就令人害怕。黛玉看見鳳姐的飽含陰險的笑容,她心裏像長了一塊冷凍的冰雪一樣。應該有聲音,打破這樣的安靜。黛玉認真的聽,認真的想,知道這賈府終究安靜不下來,知道鳳姐的笑別有一番滋味。她要自己品嚐鳳姐的想法,她也要想想她自己怎麼做才好。
“這賈府中的事情,本不應該跟你說的。”鳳姐開始說,潑婦的聲調,將軍的威風,儒士的智慧。
黛玉就像一個旁觀者一樣,也開始慢慢的知道了賈府最近一年來發生了什麼事情。像夢,又不像夢,很現實,很殘酷。
原來賈府自從大老爺掌權以來,這銀子花得比水流還快。這府中的女子比落花還令人感覺到憐憫。
這賈府裏的事情本來很簡單,大約就是兩三件事情:女人、銀子、男人。
如果隻有這三件事情,那麼一切也變得簡單了。
賈府的銀子都是大老爺屋裏的人給揮霍的,不必要的銀子、不必要的賭情、不必要的首飾、不必要的排場……很多個不必要,大老爺不僅自己把自己陷在這不必要裏,還把刑夫人也拉了進去。當然跟大老爺關係處得好的,便能得了他的好處,跟他不好的,便比鳳姐當權時還要不如。
先是一個亂七八糟的賈府,後有一個慘不忍睹的世界,一個聰明狠毒的鳳姐,還有什麼?
自黛玉西湖回來,好多女人都沒有再回來,大老爺也沒過問,回來的女子他也沒有多在意。過往和現在都已經是浮雲。
至於未來是不是浮雲,鳳姐看著黛玉,知道黛玉會有辦法……
黛玉說:“我也無能為力。”
是的,六百多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在一年裏花了個精光,黛玉還能有什麼辦法。
要問這銀子的去處,沒有人不說委屈的:賈赦說他愛揮霍有錯嗎?賈璉說他喜歡柳巷煙花有錯嗎?賈環說他爭取地位有錯嗎?賈政說他賄賂權貴有錯嗎?賈敬說他和兒媳搞關係有什麼錯……
他們都有錯。
鳳姐如是說:“他們昧了良心。”
黛玉冷笑道:“既然昧了良心,就讓良心來譴責他們好了。”
事情還沒有說清楚,到底銀子怎麼花完的,黛玉也還沒有弄清楚。
“嫂嫂就沒有分一杯羹?”黛玉又是一陣冷笑。
“你想說上梁不正下梁歪?”鳳姐說的時候,眼神像要殺了黛玉一樣。
“自古以來就是這個道理,嫂嫂不承認也好,要是承認了,隻怕這賈府的事情更難辦了。”黛玉不得不這麼說。
鳳姐微微一笑,說道:“難辦。你知道就好。”
鳳姐說完,又是長歎一聲,“我原沒想顰兒幫我什麼忙,隻是如今經營慘淡,顰兒可有妙計相贈?”
黛玉冷冷一笑,反問鳳姐,“嫂嫂敢割肉麼?”
如幽靈的光,黛玉的聲音很有穿透力。
鳳姐會意,若是割肉,肯定要割自己的肉,按照這個邏輯下去,連自己的肉都割了,還有誰的肉不會割的?
鳳姐開始害怕,手指開始打顫,鳳姐坐了下來,和黛玉麵對麵的坐著。她進門的時候是坐著的,一直用警惕的目光看著黛玉。
如今她坐了下來,一直用可惜的目光看著自己。
黛玉卻是冷冷的目光看著鳳姐,仿佛整個瀟湘館成了安靜的佛堂。
“敢割肉。”鳳姐做了一個很恐怖的決定。
鳳姐又坐了一會,黛玉又陪了一會。
鳳姐走了,隻怕寧榮二府開始一次割肉的決定。這一場割肉的決定從今天開始,由黛玉倡導,由鳳姐具體執行,由賈母監督,開始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割肉行動。
割肉行動在賈府悄然執行。大老爺並不知道,對於這一場暗中執行的運動,將對他會產生多大的影響,他不知道他在讓賈府以最快的速度沉淪下去,他也不知道黛玉、鳳姐、賈母、寶玉、寶釵等人卻在秘密執行一次割肉行動,以挽賈府之生命於危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