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杜康
鹿鳴書院,入夜,上元燈火旖旎,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魯融推開了書院的大門,他的父母都是普通農民,他卻喜歡讀書。其實跟了鄭司農三年,他真正讀的書不多,一本《論語》,一本《中庸》,再加半部《春秋》。他腦筋笨,光是認全這些字兒就花去了將近一年的時間,而同為學生的師兄管望舒早已滿腹經綸了。
白天,魯融不在書院,自然不是如鄭司農調侃的一般去相親了,而是在家編了一天的草鞋。冬季,田裏的莊稼都在沉睡,不需要太大精力打理,因此魯融的父母想了個賺錢的活計,編織草鞋。草鞋都是窮人穿的,賣不了幾個銅子,但總算能補貼點家用。
魯融手裏拎著一壺酒,一隻燒雞,酒是自己家釀的黃酒,燒雞則是用編賣草鞋的銅子買的。魯融在鹿鳴書院一年的學費是十五文,相當便宜了,要知道即便是普通私塾,學費價格每年都是五兩銀子起步的。
管望舒回家了,屋裏亮著燭火,鄭司農有個習慣,每當睡覺之前都會跟自己來上一局,黑白子縱橫,閑敲棋子落燈花。
似是知道魯融回來,在魯融敲門之後,他不驚奇的道:“進來吧,我聞到了花雕燒雞的味道,小融,你倒是客氣。”
魯融天生有些膽小,唯有在麵對自己這個老師時才會顯得大方,他樂嗬嗬的道:“老師,正宗的盧家花雕燒雞,還有去年的陳黃酒,嚐嚐?”
說話之際,他已經熟稔的找來酒杯,並把包著燒雞的荷葉打開,頓時雞肉的酥香和酒的醇香交彙,滿屋子都是,沁人心脾。
此時的鄭司農完全不似個老師,他直接上手,吃東西一點也不文雅,而且吃雞肉的時候,連油都不肯浪費的,甚至吮吸自己的手指。鄭司農曾教過他們,儒家雖講究禮儀,但最重要的是人要隨性,倘若一個人讓教條給束縛了,那他讀再多的書也沒用。書中教的是做人的道理,思想通了,境界自然也就到了。
都說鹿鳴書院出腐儒,但魯融覺得世上就沒有比鄭司農更開明的老師了,當然,他總共遇到的老師也就一位。鄭司農打了飽嗝,飲了一杯已經燙過的黃酒,問道:“小融,如果老師走了,你認為鹿鳴書院由誰執掌比較合適?”
魯融愣住了,焦急道:“難道老師要離開了?不行,我舍不得老師,不管老師去哪裏,我都要跟著老師。”
鄭司農用手指敲了敲他的頭,說道:“傻小子,你在鹿鳴書院三年了,總歸是要結業的嘛。學以致用,天天待在書院能有什麼出息?再說,我說的是如果,今夜上元節,容州熱鬧得緊,書院隻有我們倆人,當然要找個噱頭談談。”
魯融喜歡讀書,卻唯獨不喜詩詞歌賦,否則鄭司農早讓他去參加曲水流觴和花燈會了,在魯融看來,詩詞作對,猜燈謎什麼的都是有錢公子哥玩的,他有這時間,還不如多編幾雙草鞋。
魯融不假思索的道:“當然是管師兄了,他是名門之後,長得英俊,才情又好,而且很會跟人打交道,如果老師離開的話,管師兄接管是最好的。”
鄭司農似笑非笑,凝視著魯融的神情,道:“那麼你呢?你想不想當院長?”
魯融連連擺手道:“我?我不行的,我這麼笨,除了種田做農活,編草鞋,其他什麼也不會,我肯定當不了的。老師你別拿我鬥樂子了,唉,我其實鬱悶著呢,今年我就及冠了,家裏定的親事在四月份,我這彩禮的銀子還沒攢夠呢,老師,你說琳琳會不會因此不願嫁給我了?”
鄭司農攤手道:“你老師打了一輩子光棍,男女之事你應該去問你師兄的,他經驗豐富,哈哈哈。”其實他很想告訴自己的這個笨學生真話,自己恐怕真的要走了,因為那個人說出去的話,從不反悔的。
但,在這之前,不是什麼人他都能容忍!他猛然扔出手裏夾著的一枚黑子,也不知它如何消失,甚至連窗戶紙都沒捅破,黑子已經落在剛剛潛入到書院內的六個人身上。方圓之內,棋子若書卷打開,然後重重的壓在他們肩頭,何止千鈞之力!六個黃衣人同時化作了肉泥,寒風一吹,散在空氣中。
鄭司農打開房門,臉上沒有任何憐憫之色,他眺望容州紙醉金迷的燈火,道:“師兄,你此刻應該離開西京了吧,前路坎坷,你多珍重。”說罷,他整理衣襟冠帶,然後鄭重其事的向著那座古丘皇城的方向作了一個儒生之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