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耕夫
江南多雨，臨安吉祥蓑衣店。
這家蓑衣店之所以小有名氣，是因為他家的蓑衣材質取自西湖北灣，那裏地勢險峻，少有人去，卻盛產質地堅固，不易腐爛的蓑草。加之吉祥店的掌櫃瞿吉祥手藝精湛，一針一線皆入骨，價格也便宜，十分受附近農戶的青睞。
瞿吉祥是個笑麵佛，整日樂嗬嗬的，似乎沒有煩心事。晴天閑來無事，他喜歡坐在自家店麵的門檻上，抽著旱煙。要說他的這旱煙杆可不簡單，是他兒子在南麵當兵時一個老將軍贈他的，說是彪炳他的軍功。平日裏，瞿吉祥寶貝煙杆得緊，不準旁人隨意摸。瞿吉祥每次吧嗒幾口，也就收起來了，用自己織的錦繡口袋裝著，別在腰間。
蓑衣店的隔壁是個花草鋪子，當家的六十多歲，老頭子耳不聾，眼不花，身體健康，瞿吉祥不知道他全名是啥，大家都叫他花老爺。最近幾年，臨安的花卉市場並不景氣，花老爺已經有了告老的心思，想著攢夠了棺材本就回家享清福。花老爺無兒無女，妻子又早逝，算是個可憐人。
草棚簷子裏，雨霖霖，花老爺的身影顯得有些孤獨，雨天幾乎不會有人來買花，而瞿吉祥家的蓑衣卻售罄，甚至供不應求。瞿吉祥的臉上堆砌著笑容，然心裏有些後悔，早知道昨晚再熬幾個小時，今日說不定賺得更多。隨即，他暗自搖頭，做人呐，知足常樂，不能太貪心，他望著牆上掛的最後一副蓑衣，滿懷期待。
單數日，過了晌午，有個人也該來了。
路上行人稀少，卻有連續的腳步聲極為刺耳。
一個農家模樣的漢子挑著墨色的扁擔在雨中疾馳，他著破舊的蓑衣，身上的粗布衣裳都打濕了。扁擔挑著兩個籮筐，籮筐裏是新鮮的扁豆，翠綠翠綠的，令人垂涎。農家漢子在蓑衣店門口停下，用袖子擦了擦頭上的雨水，道：“掌櫃的，扁豆來嘍。”
瞿吉祥頓時喜上眉梢，接過漢子的籮筐，嗔怪道：“老周，你也真是的，這麼大的雨，你非得冒著雨來，晚個一兩天又無礙。你也上了年紀，人到中年就是在走下坡路，你別看你現在身強體壯的，我說了你不要惱，真到了生病的時候，病來如山倒，擋都擋不住的。”
老周體格魁偉，身高九尺有餘，兩條眉毛間隙極小，幾乎連成一條線，渾身充滿了鄉土味道。老周擺手，無所謂的道：“今年扁豆起地早，這是最新的一批，還有剩下的，我後日再挑過來。瞿掌櫃，你家孫兒身體情況如何了？”
說起孫子，應該是瞿吉祥唯一的心病了，兒子在戰場常年不歸，顧不得家。兒媳是同村的孤兒，勤儉又恪守婦道，為人也聰明善良，奈何生的孫子卻差點早夭，。當初瞿吉祥帶著早產的孫子遍尋名醫，傾家蕩產，最後勉強保住了他的命。然而，命是有了，病根仍未除，從小到大，他的孫兒小桃都食量驚人，一頓能吃掉普通人五倍的大米。瞿吉祥家底殷實，兒子在戰場又按時有軍餉寄回，吃喝倒不是問題。最為嚴重的是，小桃隻吃新鮮的蔬菜，並非他挑食，而是若這蔬菜不新鮮，他入口即吐，且一日不吃飽，他就立即變得消瘦。瞿吉祥不通醫理，隻知道此病罕見，大夫稱之為什麼“饕餮病”。
半年前，這附近人家的蔬菜都讓瞿吉祥給高價買了，小桃的胃口卻變得更加敏感，十裏八鄉的蔬菜都進不了他的肚。眼瞅著自己心肝寶貝奄奄一息，瞿吉祥是欲哭無淚。幸虧上天有好生之德，讓他遇到了老周。老周種的蔬菜跟他人皆不同，瞿吉祥不懂裏麵具體的門道，但唯有老周的蔬菜能令小桃入口，而且，吃了老周的蔬菜之後，小桃更加有精神了。尤其是近幾日，瞿吉祥能明顯感覺到小桃的疾病在好轉。男人之間的恩德往往不需要用言語表達，通過接觸，瞿吉祥愈發的欽佩老周，老周話不多，然總能切中要點，他也不是個隻會種地的莊稼漢，他善於生活，喜歡飲點小酒。
“能喝些肉湯了，這得多虧了老周你。老周，你幫了我瞿家這麼大的忙，我也沒啥感謝你，我瞧你的蓑衣也穿了挺長時間，喏，我這兒有件新的，反正也賣不出去了，你就拿過去罷。”瞿吉祥一邊摘牆上的蓑衣，一邊說道。
老周什麼都好，唯獨有個不好，他從不收別人送的東西。即便是以他瞿吉祥和老周的關係，老周也堅決不收。沒法子，瞿吉祥隻得趁著今日雨大，找了個蹩腳的借口。老周沉吟了一聲，開口道：“蓑衣我要了，這兩筐扁豆當抵債。”
瞿吉祥苦著臉道：“這可使不得，老周你做人的原則我理解，不過你是小桃的大恩人，不給你點東西，我心裏總過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