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那麼寬?竟達三米多,用三大塊巨石縱向鋪出橋麵,每一塊長度都在七八米以上。
在建築上,它有一個很專業的稱呼,叫石構平梁撐式。
宋是個多麼奇特的朝代,指南針、印刷術、火藥,那麼多的奇工異術在那兩三百年間狂飆突進,恰如煙花,粲然綻放。
修橋技術也進人鼎盛時期,被稱為世界橋梁筏形基礎開端的泉州洛陽萬安橋就是在北宋嘉祐四年,即公元一〇五九年建成的,由當時的泉州太守蔡襄主持,曆時七年、耗銀一千四百萬兩才得以完工。
以那麼多的銀子和那麼多的時間精力,專注於一座橋,是因為那時泉州的刺桐港正處於一個漲潮聲中萬國商的黃金時代,由海上絲綢之路馳來的各國商船與商人將泉州城烘托得人聲鼎沸、車水馬龍。
沸騰的商業驅動之下,中國第一座梁式海港大石橋才得以誕生。
而濂浦村裏的這一座,它所處的位置,根本連村中主幹道都不算。
河的對岸先前不過是一塊荒涼的小沙洲,零星有漁夫到上麵歇息休憩。
漁夫有舟,舟便是他們的橋,走到哪鋪到哪,何至於勞民傷財大興土木?可是,橋還是建了,建得這麼出手不凡按推算,河麵寬度加兩岸引橋,全橋的長度應在五六十米以上。
究竟為了誰?又是誰出的資?紹興三年,趙宋王朝僅剩半壁江山了,朝野上下尚未從被金兵窮追猛打的驚嚇中回過神來,兵患所及,雞犬不寧,六神無主,竟還有人閑出心來,在這樣的小村裏,把一座大橋建了起來。
然後,橋又斷了。
許仙與白娘子邂逅的那座橋,說是斷橋,其實是完好的,至今仍曲線優美地橫在西湖之上。
可這裏,這裏的斷橋卻名副殘存的斷橋仍頗壯觀個王朝的碎片?林橋其實,隻有岸上的引橋尚存十六點八米,及至河麵,就戛然截斷,斷得徹底,斷得絕然,像一把利刃在那兒驀然切下,這一邊還殘肢斷臂在目,那一邊卻蹤跡全無。
斷在哪年?因何原因而斷?不詳,誰也無從說起。
在這麼小的村中的這麼大一座橋,它轟然崩毀,竟如同一枝蘆葦倒下或者一棵青草折斷,居然進不了眾人的視野?猜測倒是有幾種一說在宋朝就已斷,年代久遠之後,沒人記得了;一說上個世紀二十年代它還健在,似還有人拍下它完好時的照片。
無論哪一種,說的人都很心虛,拿不準,弄不清。
橋反正是斷了。
斷了便不再重修。
一九八三年,這半截殘橋被列為市級文物保護單位。
沙洲上如今早已建起眾多房子,鋼筋水泥參差錯落的小樓房比肩接踵,與陸上無異,仍然是以打魚為生者居多,他們的日子從未受絲毫影響,沒有橋,照樣孜孜不倦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該喜該悲,依然故我。
林橋上的獅子村裏還有另一座宋橋,位置很醒目,就在村口,是從陸上進村的必經之處,稱為林橋。
與斷橋不同的是,林橋的建造時間已經沒有記載,但所有的人都言之鑿鑿地說一定是在宋朝,一定是在楊淑妃他們到達之前。
楊淑妃到達後,即使非得架一座進出村子的橋,在那樣的日子裏,也必定不會有誰肯花心思精雕細鑿。
一個小小的村子怎能承載得了複國的大業?不過在此落個腳、喘口氣罷了,然後到福州去,到臨安去——最好直接回到汴京去。
村口的這座橋不關他們的事,他們來時,橋巳經端莊地架在河麵上了,微微有點拱起,不太寬,也不太長,全部用石頭砌出,橋墩上鑿著形態各異的小獅子,個個都嬌憨可掬栩栩如生。
橋往往被賦予解危救困的象征意義,將人們從此岸渡往彼岸。
失魂落魄奔逃至此的楊淑妃,有沒有祈禱趙宋王室的未來,也能不時有一座座橋鋪在前頭,幫他們渡過難關?浦之上―一個王朝的碎片商人站在籬色牆外往院子裏看了很久。
籬笆牆是用一根根指節粗的綠竹圍出的,竹枝脆綠的膚色已盡然褪卻,似年邁的老嫗,歲月拿所謂的經曆,毫不憐惜地從其身上換走了所有的水分與鮮嫩,縱是萬千惋惜慨歎也是徒然。
但籬笆牆仍是工整的,沒有零亂,沒有頹敗,這至少顯示了這戶人家的勤快與健康。
男主人下地去了,女主人可能也相伴左右,適時地幫個手、遞口水。
院子空了,卻並沒有空盡,屋簷下,一座石磨恬靜地停在那兒,圓潤潔淨,泛著亮光。
石磨邊,一個俊朗的少年正身子前傾,全力俯在一本書上。
商人的目光一直在少年與書本之間上下滑動,他站了那麼久,太久了,腳似乎開始以酸麻的方式進行抗議,但他沒有放棄,仍充滿耐心地等著少年抬起頭來。
少年卻沒有發現籬包牆外多出來的陌生人。
看看日光已經移到頭上,商人笑了笑,終於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