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沉的天漸漸的放晴,天邊的黑雲也被一陣風兒吹走。地上還殘留著雨水,卻阻擋不了行人的腳步。
蝶兒茫然的走著,腳下無聊的踢起一朵朵的水花。
“哇呀!搞什麼呀!”一聲刺耳的尖叫,女人的大嗓門刺疼了蝶兒的耳朵。她慌忙朝對方躬身道歉。女人皺著眉等著蝶兒:“走路不長眼的啊?濺得姑奶奶一身的髒水,死丫頭。”蝶兒沒有吭聲,隻是低垂著頭。女人這才悻悻的走了。抬起頭望著女人走遠的身影,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憤恨。
腳上的布鞋已經全部濕透,月白的裙擺上滿是點點汙泥,很是紮眼。想到一會兒回到家中又會被母親責罵,不由得頭疼。從小就是這樣,母親對她教育極其嚴苛,稍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就會被嚴厲的責罰。可是即便是如此,蝶兒卻總是與母親對著幹。越是被管束,她越是放肆。
眼看是晚飯時分了,街上行人漸少。蝶兒慢吞吞的朝家中方向走去。拐過長街,繞進小胡同,遠遠便瞧見家門敞開,裏頭已亮起燈火。
剛進了家門,母親一把拉過蝶兒的胳膊,上下打量一番,不悅的望著她:“你怎麼搞得這麼狼狽?瞧你的裙子,這麼多泥巴粘在上頭。你可是個女兒家,怎麼一點兒都不知道文雅?”
“哎呀行了。”蝶兒甩脫母親的手,一屁股坐在凳上,“我回來的時候下雨了,能不濕透嗎。”
“下雨了又不是讓你冒著雨回來的,你就不知道躲過了雨再回來嗎?”
蝶兒暗暗翻個白眼:“那一地的雨水又不是一下子就幹得了的,我再怎麼小心,還不是會偶爾沾到點兒髒,又不是故意的。”見母親張嘴又要說什麼,蝶兒騰的站起身來,對著母親一陣搶白:“哎呀你就別念叨了行不行!天天就知道要我行為舉止端莊大方,你不知道什麼樣的娘就有什麼女兒嗎,別總煩我了行不行!”
說罷氣呼呼的就邁開步子往自己房間走,撞翻了凳子也不管,嘭的就關上了房門。
隻留下母親呆呆的站在那兒。
躺在床上氣了一陣子,蝶兒又擔心起母親來了。剛才自己說的話那麼重,不知道是不是會氣著母親。她想著自己是不是應該去給母親道個歉。可是腦海中猛的又閃過十八年來經曆的種種。
想起自己從小就沒有朋友,小時候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和小夥伴一塊兒玩耍,可是隻要她出現,大人們就立刻會把自家孩子領走;
想起自己長到了十一二歲的時候,母親也把自己送到了淑儀館學習女紅刺繡琴棋書畫。可是母親不知道,這是她最反感的事兒。館裏的女孩兒們都嘲笑她,說她學習了這些玩意兒也是跟她娘一樣,做那最下賤的事兒。
想起自己如今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卻因為背負著不正派的出生而被人嘲笑,甚至連對愛情的幻想都不敢有。每次對著鏡子顧影自憐的時候,耳邊總是響起鄰裏對著自己指指點點的聲音。她知道,自己長相隨母親,在這個不大不小的鎮子裏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美人。可是即便是這樣,從來都沒有男子對自己示好。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歸咎於她——殷楚楚,她的母親,是那麼下賤的一個女人,一個青樓出身的女人,一個讓她感到可恥的女人!
她知道自己從小隻是被母親喚作“蝶兒”,她不像其他的孩子,有爹,有姓氏。恐怕隻因母親也不知道誰才是她的親生爹爹,給不了一個真正的姓,所以才隻有一個名吧!哼,人盡可夫的女人,怎麼配冠上夫姓?怎麼配讓自己的孩兒冠上一個父姓?
想起這一切一切,想起從小到大一直縈繞耳邊的嘲笑聲,蝶兒對母親殘存的歉意一瞬間消失,滿懷都是憎恨。
苦澀的淚水打濕了枕頭···
一聲聲的雞啼把蝶兒從睡夢中吵醒。天色已經大亮。
打開房門,桌上早擺好了小菜和白粥。母親正拎著昨日換洗下來的髒衣服要去洗。蝶兒喊了一聲“娘”,也沒見母親答應。心知母親在生昨日的氣,上前一把將木盆奪了下來,呐呐的垂著頭:“我去洗吧。”
也沒等母親吭聲,便急匆匆的出門。
雖然心中仍舊是埋怨母親,可是看到母親辛苦操勞,蝶兒終究還是不忍心對母親不管不問。就這麼滿懷心事的踱到河邊,早有幾個大嬸已經在洗衣服了。
心不在焉的洗著衣服,耳朵卻不由自主的聽著邊上的大嬸在小聲的說笑著,談話間還時不時朝蝶兒瞟上幾眼。蝶兒知道她們又是在笑話自己家的事兒,心裏煩悶的很。不想再去聽她們說什麼,可是談話聲卻隨著風兒一陣陣的鑽進她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