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他能舍棄新人,否則,不為瓦全,奴婢寧可做碎玉,一生殘缺。”
“你——”
“皇上是否覺得奴婢心思不正,自古都隻要女子貞德,從一而終,奴婢有此心思是否已算是無德婦人?”
“不,”中然似是有些恍惚,輕聲道:“朕記得幼時讀古樂府,其中有詩道‘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若真是有情,無論男女,誰能忍受朝秦暮楚?‘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這才是人世間最真的情,所以你並無錯,可是這樣情有獨鍾,無論尊卑,誰又能奢求的來呢?”
那女子聞言又笑了,**佳麗無數,看遍那姹紫嫣紅,卻沒有想到這世間本來最不應該懂得認同她的人卻是懂得了也認同了。
“皇上,奴婢雖居偏冷宮室,身份微賤,然而入宮這許多年,滄桑人事,無量人心,也看的多了,聽的多了,請皇上恕奴婢鬥膽,奴婢有一言進諫皇上——”
“你說。”
“皇上乃是仁君明君,戚國至皇上已曆兩朝,自古王朝初建之時多是勵精圖治,人心清明,之後漸漸鬆懈,經年積重,弊病才終會現出端倪,所以所謂坐享其成者反而更難,如今戚國卻是國泰民安,奴婢深以皇上為尊榮。”
中然聞言心中大震,許久竟不能言,再要開口卻隻覺花葉之後安寂無聲,那宮人已是走了。
次日清晨起來,宮人服侍中然更衣,中然似是不經意道:“石榴花不知開得怎樣了?”
那宮人笑道:“如今五月了,石榴花自然開得好。”
“這宮裏哪裏的石榴花開得最好?”
那宮人略一思索,卻遲疑道:“是長寒宮,可是那裏去不得,而且,自幾年前開始流言,這兩年長寒宮都在鬧鬼。”
中然聞言竟不覺一陣惆悵,卻又安心,昨夜所遇,若真是幽魂也好。
早朝之後,中然似是猶豫,終於仍是去了禦書房。
握筆批閱奏章,宮人奉上冰糖酸梅,中然道:“朕記得張美人最喜歡吃這個,將這送去雲水閣吧。”
宮人去了,許久潘公公進來回道:“皇上,張美人感恩,正在禦書房外候著,想要拜謝。”
中然手中一頓,歎道:“一碗酸梅罷了,哪裏是什麼恩德,時候也不早了,叫她早些回去歇息吧。”
潘公公去了,中然放下了奏章,轉過頭去,見著禦書房的窗紙上,已然透過一線虛白來。
“皇上,離早朝還有幾個辰呢,要不要老奴服侍皇上先歇息一下?”
中然沒有應聲,起身出了禦書房的門,走了一段路,卻是一條回廊,兩個去處,中然微微恍惚。
叮叮咚咚,耳邊忽然就是一片清脆的鴿鈴,一群雪白的鴿子在天空飛過,遠處宮人報時,又到了要上早朝的時辰了。
五月初夏,柳色已然深深,翠色紗窗下,梳蟬拈著金針獨自坐著,聽遠遠好似傳來一曲紗窗很。
纖指拈針,絲線滑過掌心的綿滑,當年織成錦字回文,天下之人都不知如何解,機巧至此,才得了那天下無雙的名聲,終於做了皇後,世人都道不辜負了那絕世的才情了。
然而在這冷宮一般的廣夏宮中,韶華和容華,才情和愛情,到底是什麼都要辜負了。
那日酒醒,中然已經離開,翠綠流蘇垂在眼前,便好似還是在那柳樹下。
這許多日子,選絲線就用去了太多時光,也不見中然,雲葉和教書師父還有玩伴一起,也少來纏著她,安靜的真好似古井,而就在這井底,慢慢纏繞,那些絲線就似有了生命一般,絞緊了手指,每一次滑過就是灼燒的痛,慢慢繡成一幅垂柳圖。
小心的收起來,梳蟬開了紗窗,見了遠遠飄來的亮光,是一個人提著一盞宮燈。
梳蟬並沒有細想那人是誰,卻已經起身出了門,滿庭華月,站在階前,忽然就想起開門下階拜,禮月求天的那首詩來,梳蟬不禁癡笑,果然隻是片刻,便聽到了輕輕的叩門聲。
開了門,那提著宮燈的人見了是梳蟬親自來開門,墨色的眼睛中有了瞬間的波動,但還是微微笑了,那笑浸著新月的涼,薄荷的苦。
梳蟬也笑,伸手去接那盞宮燈,然而那人卻後退了一步,輕輕搖首。
“中然——”
梳蟬的聲音中竟是帶了哀求。
“蟬兒,你聽我說。”
中然淡淡的笑,道:“你聰明絕頂,不會讓自己這麼不好過的,對不對?對於綿蠻,你從未讓我為難過,就連這個妃子的位置,我知道當初如果不是你答應,我都給不了她,可你,能不能一直都不為難我呢?”
梳蟬忽然就落了淚,難以置信的看著他,後退了一步,這樣殘忍的話啊!真的是中然所說出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