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四闋 故人已非(一)(1 / 2)

無星無月的秋夜,濃極如墨。

燃燒的客棧,火光絢爛,映了半邊天空都如流霞。

火勢蔓延至客棧前後的楊樹,燃著的枯葉,旋飛漫天,一瞬間便是一閃一滅。

“這樣美的火光,你在皇宮之中是絕見不到的吧?”

梳蟬冷極駭極,隻是抖著,他見梳蟬不說話,又笑道:“你怎麼怕成這樣?一直在這裏裝鬼的明明是你啊!”

他有極深的眼睛,映著火光,眸色如星,笑意竟是溫柔,竟如當年一般取笑道:“你戴鳳冠的樣子不好看,如今穿著這尋常百姓的衣服,灰頭土臉的,更不好看了。”

梳蟬深深喘息,終於忍住唇齒間的冷顫,道:“你不是在蘭棹城嗎?”

“你以為我會在一直在蘭棹城等嗎?”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我不知道!我隻是在找你,我已經找了很多地方了,找一處,燒一處!可見還是有用的,我這不是又見著你了嗎?還冷嗎?看來這火還是不夠大!”

他一揮手,暗處潛伏的契丹騎兵當即向客棧的方向拋去十數袋混裝著烈酒硫磺的酒囊。

砰砰幾聲,又是轟的一聲,火更大了。

他笑著看著那火光,轉向梳蟬,策馬慢慢走近,居高臨下的看著她,那一點似笑非笑也沒有了,神色間是陌生的凶狠。

梳蟬看著他,藏在袖子下的一把匕首終於橫在了頸上。

他的眼神更凶了,卻是不停,策馬向前走一步,梳蟬手上的刀就是深一分。

梳蟬的脖頸已滲出血跡,他緊緊盯著她,兩人沒有絲毫言語,卻是心知肚明的較量。

終於,他在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住,梳蟬的血已順著手臂留下來,因為痛楚緊緊抿著唇卻微微彎起。

“薛離,你終究還是舍不得。”

僅僅是這一步,就是永難轉變的退讓。

薛離狠聲道:“你要怎樣?”

“放我走!”

薛離一笑,道:“蟬兒,你害怕落在我手中,為什麼?你不是一向最不怕我的嗎?”

薛離說著便是又欲上前,卻堪堪停住,梳蟬竟是手下用力,一道極深的血痕驟現。

梳蟬有些搖晃,忍痛吃力道:“放我走!”

薛離從馬上跳下來,冷道:“如果你走得了!”

薛離退後,一鞭抽在馬身上,那馬向前跑了幾步,停在梳蟬麵前,梳蟬踉蹌的扯住了馬的韁繩,艱難的上了馬,在馬上回身,薛離仍是笑著看著她。

梳蟬唇上微動,卻終是無語。

梳蟬離開帝台之時,已是國亂,更要避開許多人的追尋,經了這幾月的周折,早已是疲倦不堪,今夜又浸了冷水,吹了寒風,策馬疾行,隻覺胸口忽然一陣劇痛,脖上的傷也痛的更厲害,痛的恍惚之間身子一晃便要自馬上摔下去。

所騎的馬卻被另一騎用力一撞一扯,那馬嘶叫一聲,驟然停住,梳蟬從馬的一側摔落時便被薛離抱了過來。

冷眼看著懷裏已經昏迷的梳蟬,薛離的神色痛楚而痛恨,卻漸漸放輕了力道。

銅壺滴漏,好似夢醒,梳蟬起身,看著廣夏宮熟悉的樣子,難道那流離顛沛的幾月都隻是一夢嗎?

窗外池塘上細雨淅瀝,手中又是一尺鳳花錦,從清晨織到黃昏,從春露織到花朝。

翡衣歪著頭看著梳蟬,上次清明宴上翡翠竟然當眾念道:“好天涼月盡傷心,管弦何處,枕上夢方殘——”結果被梳蟬一顆紅杏扔了過去,正砸中頭,從架子上栽了下去。

似是忘了教訓,翡衣此刻竟是又念道:“小屏山凝碧,獨坐似愁織——”

梳蟬微微笑了,拿起琥珀碗中的一顆楊梅,在手中掂了掂,翡衣見狀大叫一聲,立刻飛逃出了屋子。

梳蟬笑了笑,卻也沒了心思,停了針線,倚在枕上,竟是微微睡了,金蓮水漏,聲聲如驚夢,又是醒來。

後夜時雨已停了,遠處畫眉宮中遠遠傳來管弦,梳蟬到底還是覺得不安,叫人備了馬,一路出宮向那正在重建的冬宮而去。

梳蟬策馬繞著冬宮慢慢走著,冬宮隻剛起了地基,建了一層的木架隔房。

本來中然已決意棄建冬宮,然而綿蠻卻用金釵狠狠刺進了胸口,初時那幾日,太醫甚至都已道她也不過是幾日的命了,中然痛不能當,綿蠻卻隻虛弱的哀求他不要停建冬宮,已似臨終最後的哀求。

聽宮人回說此事,中然那時甚至也在哀求綿蠻,然而情之兩邊,終究還是有人要退讓一步。

雨水從披風上滑下,人和馬走過,踩在地上的積水,輕輕漣漪,耳邊忽然竟傳來一陣淡淡笙音,卻是從不遠處早已廢棄的昭陽殿中傳來,梳蟬不禁好奇,這偏僻的宮殿中吹著這樣的笙音的人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