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國太康七年三月,清元之亂叛將蘇竟被削爵抄家,滿門流放黑城。
窗外雪地上落著細碎星光,星光在窗上投下的一枚蟲影,脆弱孤寂。
手上半卷紙紮慢慢湊近燈下,化為灰燼,落在塌桌上,梳蟬回首對翠翹道:“告訴來人,叫他轉告容大人,做得很好,本宮心裏記下了。”
翠翹應聲退下,梳蟬重又看向繡架上的白絹,一副繡圖已是半成,圓月如玉,半月水橋,岸上一株梅花。
清新雪月,隻是一眼,耳畔依稀便有梅花引。
“千裏月,千山雪,梅花正落寒時節。似霜結,與霜別,莫使幽人容易折——”
燈花落盡,一聲宮漏,梳蟬放下繡針,翠翹便適時問道:“娘娘,您一夜未睡了,奴婢做了桂花粥,您先吃點再睡吧。”
梳蟬搖首,慢慢走到院中,看向勤政殿的方向,喃喃道:“已經早朝了吧。”
“娘娘,外麵風寒,還是到屋裏去吧。”
梳蟬不語,隻看向勤政殿,風雪拂麵,眼中的煞氣若有若無,低聲道:“雖然已經答應了,可我真的是怎樣都不甘心!”
勤政殿上,一道聖旨,席鹹冊拜為相。
席鹹叩首謝恩,起身時卻是一眼便看到龍椅輕紗之後那個若隱若現的身影,滿溢的意氣忽然就消散幹淨,甚至有那一刻的失神。
禮官輕咳了一下,席鹹瞬間回神,退回列班,耳邊驟然是眾人恭賀。
多年豹隱,終於拜相,金殿之上,丹墀之前,隻在一人之下。
而戚國葉家,曾經一門將相公侯,富貴榮華,如今又是怎樣?
葉無傷身死,葉心誠棄爵,而今隻有個名不經傳的葉緘渝立在朝堂之上,立在兩列文武的最末端,隻要稍微動動手腳,就能將其擠兌出這朝堂。
今時今刻,一個葉梳蟬,即使仍舊是皇後,卻還有什麼值得他失神心驚?
到底年少,那一瞬之後,席鹹立即微微挺直身子,微微抬首,而那龍椅之後的身影早已不見。
席鹹隨後幾日便幾乎住進了中樞院,晝夜不停的忙著,然而許多事項仍未完備,甚至一些事還未有個眉目,朝堂之上,中然已有了明顯不悅,甚至滿朝都是暗語,若是當年葉丞相在,絕不會是今日景象。
終於退朝,席鹹出了崇德門,一人迎麵而來,正是晚風。
晚風麵有笑意,卻似未見到席鹹一般,徑直走過,席鹹躬身一拜。
“下官見過安薈王。”
晚風停住,忽然笑道:“對了,席大人如今是丞相了,本王竟疏忽了。”
席鹹又是一拜,便欲離開,晚風笑道:“席大人多年所求,如今成真,恭喜席大人了,不如本王今晚便在謫仙樓為席大人設宴慶賀,不知席大人可否賞臉?”
“下官不敢勞煩安薈王!”
“今夕不比往日,席大人如今貴為丞相,戚國之內,隻在一人之下,如今戚國正值亂後重整之時,席大人居百官之首,自然更是尊貴要緊的人物,席大人若不肯來,便是不給本王麵子了。”
晚風言語帶笑,不似輕慢,竟有玩笑之意。
兩人終於別過,席鹹向中樞院而來,早有一幹人等在等候,無論恭敬,無論諂媚,無論刁難,無論何種嘴臉席鹹都一概略過,在那烏木桌前坐下,伸手輕輕敲著的桌麵,桌麵光可鑒人,幾乎可以看見彎身在桌前之人的麵容。
席鹹心中在笑,這就是為何那人總是在桌麵上鋪滿長卷吧。
鏡照肝膽,而謙謙君子,不窺於人,鏡在心中,不需外照。
放下手中卷宗,席鹹終於抬首看向眾人,淡冷一笑,竟有意氣橫出之意。
然而這意氣並未持續多久,今日又是從午後到夜燈初上,席鹹已有幾次幾乎壓製不住怒氣,中然所欲興辦那三件事,真正落實之時,事雖繁雜,然白紙黑字,入細入微,這些人初時應承也是滿口金玉。
然而,這才幾日光景,紕漏差錯,無所不出,卻又專挑邊角下手,雖不礙大事,然這幾人就是裹足不前,無論巨細都要反複請示,一來一往便是費去許多時間,卻又斥責不得,而募兵調換邊防這些事還可,要緊的是如今農時緊迫,戶籍人口,發放穀種,賦役重訂都跟著緊迫,這樣無端耗下去,難怪中然都已發怒,席鹹更是覺出這幾人原都是故意拖延,禍心幾欲可見。
終於將手中卷宗摔在桌上,席鹹冷冷看著麵前陰奉陽違的一群人。
“不過是將災民重新入戶編籍,怎麼就能用去這麼多時間?”
“丞相大人息怒!過去一年,災禍未曾停息,邊城盡皆遭毀,災民流離,如今流難於戚國各處,甚至有些亡入契丹、安國、黨項——”
“夠了!隻將現居戚國百姓入籍,流難逃亡的,日後再議!”
“丞相大人不知,各地災民都是四處流亡彙聚,許多人都想返歸故城,不肯入籍,幾處都上報災民聚在城頭,欲出城返歸——”
席鹹冷笑道:“不肯入籍?怎麼不早說!你叫人去各地告訴那些災民,不肯入籍便不再是戚國子民,如今農時在即,容不得他們挑地方!先安居耕種,秋後再做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