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正值雨季。我踩著濕漉漉的小路向泰晤士河南岸的滑鐵盧站方向走去。
天空被濃鬱的灰雲遮住,空氣中塗抹了一層淡淡的濕霧,綿鬱的雨點懶散地從半空中飄灑而下。四周灰蒙蒙的,彌散著神秘、浪漫的氣息,我仿佛迷落在一個夢境的神話世界。
“怎麼會來到了這裏?”我有些恍惚,長途飛行、時差、缺眠,這灰蒙蒙的氣氛,似夢似真,真假難分。這裏的一切看起來是那麼的熟悉?我在哪裏見過?是在夢裏?不是!我仿佛不是第一次走在這紅磚樓房裏,似乎也曾經乘坐過黑色的出租車、紅色的巴士……我的記憶一陣混亂,我不自覺地感到周圍是一片迷幻。
細雨,讓模糊、遙遠的兒時記憶隱隱約約出現。小的時候,一到雨天,我就憂傷。雨,帶給我莫名其妙的傷感。秋天的雨,劈頭蓋臉地從天而降,當雨水把全身都澆透,被風一吹,冷得讓人哆嗦。雨水中灰暗的天空,汽車喇叭的響聲是那樣的淒慘,似乎世界末日就要到了。
“世界末日?”我一下子清醒了很多。正是“世界末日”的預言,讓我的生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我被命運拋至浪尖,又跌到低穀。我從低穀中爬起來,才來到了這裏。
遠遠地,我就看到了“倫敦眼”,“倫敦眼”看起來像極了一個超級“魔法眼睛”。“魔法眼睛?”一陣清風吹來,我不禁打了個寒戰,我又一次從恍惚中清醒。正是這個“魔法眼睛”的出現,改變了我的一切。那“魔眼”像帶著詛咒的力量,從第一次見麵,我就有種內在的惶恐不安,“他看到了什麼?”那犀利的眼神撕碎了“瑪雅酋長”的虛幻,“代筆門”事件把我的“天方夜譚”變成了一場噩夢,又把我從噩夢中帶回到現實。也正是他,送給我索菲亞的《靈魂商數》,這書把我引到了夢寐以求的倫敦。我毫不懷疑,和“魔法眼睛”和索菲亞的相識,早就決定了我意識視野的高度將會被提高,我內在眼睛的廣角將會被拓寬,我將會看到不一樣的世界——盡管我可能還會過著同樣的生活。
“魔法眼睛”東方旭的話在我耳邊清晰地回響起來:“世界末日,在希臘語中含有‘啟示’的意思。曆史上關於世界末日的預言,最大莫過於《聖經》上的啟示錄了!世界末日和啟示錄都是在警醒人類,我們在這個星球的生命有限!世界末日的大預言不會停止。預言也沒有破滅,隻是大預言預測的毀滅是發生在另一個宇宙。宇宙是多重的,那個宇宙不是地球上的物質世界,而是人類充滿貪欲的精神世界。到了2012年,地球不會毀滅,人類不會消失,太陽照樣升起。但是,枯萎的靈魂將要死去,幸福的靈魂才會留下!有靈魂的人,將要經曆一場死亡與再生。”
所發生的一切,正中了“魔法眼睛”東方旭的預言。我的一部《大毀滅》推動了我命運的車輪,車輪上燃燒著毀滅的火焰,先焚燃了我自己。
我記得我老奶奶常說:“靈靈,命硬著呢!啥難都能挺過去。”
我,從毀滅的廢墟中重生了。
我的頭腦越來越清醒,迷幻的夢一樣的感覺在消失。我又開始習慣性地問自己:“來到這裏,是命運的安排,還是我自己的選擇?”在過去的幾年裏,命運像無形的影子,潛伏在四周,悄無聲息地深入到我的生活。命運又像是一條蜿蜒的河流,時而把我推向浪尖,就在我得意忘形的時候,又讓我掉進湍流。最終,我不再奮爭,命運之聲又將我引入大河。
“倫敦眼”越來越近了!從近處看,“倫敦眼”像個巨大的馬車輪子,供觀光的大玻璃房就像大輪子的滾珠。這個大圓圈,讓我禁不住想起小時候夢到的蛇,一條咬著自己尾巴的蛇。我能記得的夢極少,尤其兒時的夢。有一次,我夢到了一條巨大的蛇,它在空中盤旋著,越來越大,它把自己盤成了一圈,咬著自己的尾巴。我被這巨大無比的大蟒蛇蓋住了,我卻沒有感到害怕。我告訴老奶奶這個夢,老奶奶說,你夢見的不是大蛇,是龍!咬自己尾巴的龍好,在天上玩得高興著呢!從此我就有了印象,盤成圓圈的蛇就好。做了編輯後,我知道,那就是著名的“銜尾蛇” 。
。那個發現了苯芳烴的化學家,就是因為夢見了這條銜尾蛇,受到啟發,才寫出了苯芳烴的方程式——碳鏈連成了一個大圓圈。後來,我到了北京,我不再夢見這條咬著尾巴的大蛇,卻常常夢見一條又一條斷尾巴的小蛇,這些小蛇張著小口亂爬,或者纏成一團,我時常被噩夢嚇醒。
世界末日、《靈魂商數》、“魔法眼睛”、咬自己尾巴的大蟒蛇、老奶奶、斷了尾巴的小蛇……記憶就是這樣,像是平靜的湖麵上泛起的漣漪,向越來越遠的岸邊蔓延,撞擊到岸邊,似乎就到了終點……
就要到“倫敦眼”了,可是,路上分出了岔口。我剛剛理清的思緒又被多條路口阻攔了,選擇哪一條呢?哪一條能到達泰晤士河邊的船泊站?我猶豫不決,“聽從你的心聲,左邊的窄道。”一個聲音命令我。我選擇了左邊的一條路。
選擇,人生的道路不就是充滿了選擇嗎?當年在“代筆門”事件中,我是可以選擇的,而我選擇了“被選擇”,我看似被迫成為“駭浪”公司的犧牲品,而那時候,我的意識高度也隻能做出那“被迫”的選擇。眼前的境況,就如同當年我所麵臨的一個選擇的岔口,那些路有的崎嶇,有的筆直,有的寬,有的窄,而每條路都是通往此時此刻,每條路都有自己的終點站。我走在這條不太長的窄路上,“是這條窄路嗎?”一絲疑惑飄過心頭。
“你們要從窄門進去,因為那通向滅亡的門是寬的,路是好走的,朝著這個方向的人很多。那通向生命的門是多麼窄,路是那麼難走,找到的人也很少。”
“是這條窄路!走下去。”我不再質疑。
“假如,在那本讓我爆紅的小說《大毀滅》之後,我沒有遇到駭哥,假如我沒有涉足‘代筆門’事件,假如我沒有經曆從成功到失敗,我會是什麼樣?”我邊走邊問自己。
魔鏡記憶著的畫麵。
“在曆史上,在人生中,從來不會有‘假如’!凡是‘假如’的事情,肯定都沒有發生過。如果你跳出自己的主觀束縛,客觀地看待那些發生的事情,你就不會問‘假如’,你隻會問:‘怎樣發生了?為什麼發生?’”一個聲音說。
“是你嗎?記憶領航員?”這聲音很熟悉,在我不經意時就會出現。每當這聲音出現,我就被引領到記憶的宇宙,那裏充滿了超出我想象的畫麵。
“是我,讓我們再次回到你的記憶魔鏡吧!那裏藏著你所有的思想、意識。記憶是你生命的奇跡,保存著你對過去自我的認知,記錄著你從小到大所積累的人生經驗。記憶,穿越生命的界限,從死人向活人傳遞。我的出現,就是讓你了解這個奇跡在不斷地運作,發生過的、可能發生的、未來發生的事情,都將來自你的意識倉庫。是我,讓你記起了你童年的歲月,是我,帶你穿越意識的雲團。那裏堆積了你所有的意識、思想,我,幫助你選擇你最需要的記憶!”那聲音從我的大腦中發出。
一簇雨水輕輕地落在我的睫毛上,像是一麵記憶的魔鏡出現,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我擦掉眼睛上的雨水,一切又清晰了。
“記憶,應該隻發生在過去,怎麼可能是在未來發生?記憶,怎可能從死人向活人傳遞?”我不禁質疑。記憶,始終是個謎團。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能夠記得一些事情——有些事情似乎不曾發生過,或者更像發生在電影上,卻清晰地出現在我心中。可是,有些真正發生過的事情,我卻感到模模糊糊,仿佛和我無關。我那遙遠的童年記憶卻是那麼清晰,像是石板上的刻畫。在我32歲的時候,我還記得我3歲時和我一起玩耍的大黑狗。而此刻,這個我從沒有來過的地方,卻仿佛在我的記憶裏。記憶,總是攪起一股深埋在心中的情感,這情感的背後,仿佛不可言說的秘密。記憶領航員,總是悄然地引領我發現秘密。
“經曆過這麼多的事情,有過那麼多的人向你透露宇宙的秘密,難道你還不知道你的意識和宇宙的意識本是混為一體的?在你的意識磁盤中,早就記錄著靈魂的秘密。你來到這裏,不就是尋求‘靈魂商數’——那讓你穿越昨天、今天、明天的意識磁盤嗎?”
我驀然清醒。我來到這裏,正是為了尋找索菲亞——《靈魂商數》的著作人。太多的事情發生過,太多的信息飄蕩於腦中,我的思維遠遠不足以讓我從一堆堆記憶碎片中走出來。我等待著記憶領航員,等他帶我回到我的記憶庫。
記憶的魔鏡出現了。那裏是一片黑、白、灰的世界,是一個迷幻的空間,裏麵充滿了稀奇古怪沒有邏輯的景象。在一段段時間的刻痕中,一個個大門出現在眼前。雲狀的記憶團聚集著過去,把一幅幅過去的景象疊加在一起。一個個思想的線條交織在虛空中,一堆堆記憶碎片像是破瓦堆放在角落。在那破舊的倉庫裏,畫麵、線條、碎片,有序卻又雜亂地混合在一起。
“這是信息的加工廠?倉庫?銷售店?”
記憶領航員推開一團雲,又撥開一團霧,穿雲越霧後,畫麵顯露了。兩幅巨畫首先跳躍出來:一幅絢麗美輪,在一波又一波的浪潮上,一個青春的影子在浪尖上勁舞。那浪潮是成千上萬的網絡接口,背景中有鮮花、魔鬼、金錢,歡笑和眼淚……另一幅,一個黑浪吞噬了一切,那氣勢像是波菊尼的名畫——《城市在上升》。
“啊!那青春的影子正是我,那大浪是那部《大毀滅》!那魔鬼,是‘駭浪’,也是我自己!”那畫卷濃縮了過去發生在我身上的故事。
第一幅畫:我,一個叫靈靈的網絡編輯。一天,一道靈光從天而降,一部小說從大腦噴薄而出,我創作出了一部魔幻小說《大毀滅》,講述了2434年“世界末日”預言的兌現。這部魔幻小說激起了一陣猛浪,引來了駭浪公司,“駭浪”把我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記者,在短短的幾個月內,變成了赫赫有名的網絡名人——“瑪雅酋長”。《大毀滅》帶給了我意想不到的榮耀,一時間,那些我意想不到的桂冠都落在我的頭上:“80後天才作家”“美女預言家”……那時候,我春風得意,我是擁有幾百萬粉絲的“瑪雅酋長”,還是駭浪公司的頭牌作家,那絢麗的標簽把我全身貼滿了,我的真實被覆蓋了。我不知道自己是誰,也無暇去想,我隻有在別人的眼神中才看到自己的存在。粉絲媒體的狂熱追逐,真讓人產生幻覺,好像自己已經站在了世界的頂端,諾貝爾的桂冠唾手可得。那浪潮似乎真的要越來越高,然而再高的浪潮也要跌落。
第二幅畫:一夜狂風暴雨,一場驚濤駭浪,一夜之間得到的,也在一夜間失去。我成了臭名昭著的侵權者,“瑪雅酋長”被“魔法眼睛”和一群作家起訴,被“馬蜂”粉絲倒戈,被駭浪公司拋棄。我從巔峰跌入了萬丈深淵,摔得粉身碎骨。那黑浪卷走的是一個摔得粉碎的自我,浪濤過去了,一切歸於平靜。一無所有,我又回到了原點。
“可惜,難以預料的事情又發生了!你曾擁有的‘成功’都失去了,那些可以證明你的標簽,都不存在了。”記憶領航員的口氣是嘲弄、調侃、遺憾、同情、憤恨?都不是,那口氣仿佛表明,那些難以預料的事情,都是必然。
“再看看這裏!”記憶領航員推開那兩幅畫卷,又是一幅新的畫卷。
第三幅畫:我還是在摔倒的地麵,所有的絢麗的標簽都飛走了,瞬間又貼在別人的身上了,他們又開始演我演過的戲。那黑浪卷走的是一場虛幻,那摔碎了的自我,像煙霧一樣飄散。我正緩緩地爬起來,在渴望地尋求著什麼。
“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命運為什麼會這樣對我?為什麼讓我如此幸運地成功,又讓我如此慘痛地失敗?是誰製造了這一切?”
“看著這麵鏡子,答案都在裏麵。”記憶領航員遞給我一麵鏡子。鏡子裏,我在照鏡子,鏡子裏的我還在照鏡子……鏡子套鏡子,像是《老和尚給小和尚講故事》的故事中的故事就是“老和尚給小和尚講故事”。
“啊,又一麵魔鏡!”我迷糊了,我不知道哪一個是真實的我,哪一個是鏡子裏的我。我靜下心來,鏡子裏是一個赤裸裸的自己,沒有了濃妝豔抹,脫去了奢華的裝飾。猛然間,我變形了,在魔鏡裏化為一群美女與一群野獸!那些美女純潔善良,那些野獸肮髒殘酷——那都是我自己!我嚇得閉上眼睛,我試圖逃跑,我拚命地掙紮著尋找一個出口,可是,沒有出口。我越是逃,那些野獸越是跳出魔鏡把我抓回去。
“你無路可逃!走到哪裏,你都要麵對你自己。”記憶領航員提醒我。
是的,我無路可逃。越來越多的魔鏡出現,裏麵有各種“美女”與各種“野獸”,時而結合,時而分裂。
“不要跑了,奇跡的時刻就要到了!”記憶領航員的語氣堅定起來。
我麵對著魔鏡,我問:“我到底是誰呢?曾經純樸的‘靈靈’,後來的‘80後天才作家’‘美女預言家’‘瑪雅酋長’‘臭名昭著的侵權者’,哪一個是真實的我?”我瞬間就被吸進了魔鏡,美女向我伸出手,她和野獸手拉手,那野獸變成了英俊的王子,我一手拉著美女,一手拉著野獸,我們擁抱在一起。美女消失了,王子消失了,野獸也消失了,隻留下一片虛霧。原來那美女與野獸都是我自己。
“在意識的世界裏,到處都是魔法,你已經處在了魔法的世界。”記憶領航員再次提醒我。
奇怪,我所看見的那些畫麵,都是我經曆的事情的片段。可是,我卻感到這些都已經和我無關了。我仿佛在看電影中別人的故事,而那故事還在繼續發生著,在全世界每個角落、任何人的身上重演。我總是有這種恍恍惚惚、似夢似真的感覺,難道我又是在夢裏?
“我是怎樣成了那個80後美女作家的?”我看著魔鏡。一個個意想不到的人物闖進了魔鏡:一個破衣爛衫的狂人,他記憶力超群,口若懸河又語無倫次,他是天才、預言家?一個文雅的學者,精通科學、哲學與神秘學;一雙神秘的魔法眼睛,橫貫中西的天體文化學者;一個高智商的“駭客”,我的“代筆門”事件的製造者,他把我帶到高峰,又把我推下山澗。
“你和他們一起造就了你自己!你和他們一起編演你生命的戲劇。你的靈魂邀請他們走進你的生活裏!”
魔鏡中,他們一個個走進我的生活。“他們”不是高富帥、白富美,我也沒有一段一見鍾情、刻骨銘心的感情。他們把我從朝九晚五的正常人的生活中拉了出來,我便走進了一個宇宙、地球、人的坐標裏。我看見了一個前所未有的世界,聽到了我從未聽過的事情。
也許,宇宙、地球、人、生命、靈魂、意識、覺知看似太大了,大得和我個人沒有關係。知道這些,似乎也不能換來房子,也不能中大獎,甚至連頓飯也換不來。這些也太玄了,玄得隻有少數人感興趣。但是,恰恰是天、地、人的坐標,讓我的生活有了巨大的變化。我才睜開了心裏的眼睛,才開始品味“生命”不是混混沌沌地“能喘氣兒”地“活著”。生活也不是每天上班掙錢、吃飯、睡覺。我有了更大的世界,那個大世界也讓我在這個世界的生活不再一樣。我才知道,我曾經是身體“喘氣兒”,而現在,我的心也有眼睛,也能“喘氣兒”。另一個生命在我內在悄悄誕生了!我開始知覺自己生命的存在,生命如此複雜,如此多樣!
從此,“天地人”像三個環,一環套一環,一股看不見的力量穿越外麵三環,一股青雲白霧,從外向內彌散,三環悄然連接,一個人的生命在中間穿越。這就是“天人合一”?那是經由心智才能洞察到的無處不在的力量——心靈的宇宙(或稱為宇宙的心靈)。這就是“靈魂的智能”和“靈魂商數”。
“你已經看見了記憶魔鏡中的意識雲團,從容地找到了你的答案。我隨時等待你召喚!”記憶領航員悄然退去。
天外之手,灑在意識雲中的故事。
撥開一層層記憶的謎團,我從容地清理著記憶庫裏的碎片。我無法按照時間的順序排列記憶,時間仿佛從來就不是記憶庫中最重要的因素。有時候,兒時發生的事情,反而比昨天發生的記得更為清晰。能引起我情緒跌宕的,就會進入我的記憶。隨著時間的推移,情緒消失了,可是,那記憶魔鏡中的痕跡卻沒有消失,時隱時現,不再清晰。
我的魔幻小說《大毀滅》,便是這一切的焦點。但是,這一切,絕非始於《大毀滅》,在《大毀滅》之前就已經有種種的征兆。而那“天啟”的一刻,一雙天外神奇的大手,在我的大腦中灑下了一團故事雲,我就鬼使神差地創作了《大毀滅》。我寫下的故事,連我自己都吃驚不已,“我,一個不足30歲的小編輯?怎可能有這樣的手筆?”我所寫的地點、人物、事件,背後的意義絕對不是我這年齡段的閱曆能洞覺的,除了稱之為“天啟”,“天外之手借我手”,我再找不到更好的理由。
天災人禍,總是讓人悲哀地知道,我們在這個世界不會永久,隨時可能離去。死亡,每天都可能來召喚。
那時候,地球上天災人禍一連串地發生,它們如同黎明前的鬧鍾,把我從沉睡中驚醒。我的心惶惶不安,我驚異地發現,我還從沒有思考過死亡來臨這件事。接下來,死亡讓我思考得太多太多,“死亡”,觸動了我的恐懼,我恐懼死亡會痛苦,我恐懼離開這個世界,恐懼死後一切都煙消雲散,就像從來沒有存在過我這個人一般。“沒有周圍的這一切,我會怎樣?我真的徹底消失了?不存在了?”這是最讓人恐懼的,死後一切都煙消雲散……我也好奇,也許死後還會有鬼魂存在,就像我小時候看到死去的鄰居李爺爺一樣。我更加好奇地自問,來到這個世界之前,我在哪裏?我的老奶奶說過,出生的時候,我抓住臍帶不撒手,她因此說我靈,沒出生就知道這個世界苦,才會不肯撒手,不肯來到人間,由此,我得名“靈靈”。可是,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自己離開媽媽肚子之前的事情,甚至三四歲前的事情我都記不清楚了。我是什麼時候才有了記憶的?什麼時候才開始知道有個“我”?我死後,“我”就不存在了嗎?我百思不得其解,漸漸地,我好像陷入了一種理不清、思不解的狀態。
一天晚上,11點以後,我似睡非睡、昏昏沉沉,感到一股無名的力量在我的頭頂盤旋,頭上陣陣發麻,耳邊似乎有極細微的說話聲。是什麼在對我說話?那聲音很微小:“不要被你的大腦所困惑,不要被概念所局限,要用洞悉力認出真相!”我聽不懂,一下子驚醒了,那聲音隨之消失。那聲音仿佛是個“詛咒”,奪走了我清晰的理性思維。那幾天,我大腦無法正常思考,奇異的圖像雲一樣飄過,陌生的人物在腦海中對話。這一切,絕對比我眼望電腦、用力思考有趣!可是,每當我要思考,這聲音、圖像就消失。我隻有靜靜地等著它們出現。
幾天後,我躺在床上準備入睡。我閉著眼睛,漸漸陷入了半睡半醒之間。同樣的事情又發生了,聲音越來越大,我像是在一個半透明帷幕的一邊,那個聲音從帷幕對麵說道:“那一麵懸浮著過去、現在和未來,你們集體的思想能量,就是你們的未來。”一個水晶、光模樣的東西由遠及近,我感到頭頂上一片藍光像瀑布一樣傾瀉下來,頃刻間,我穿過帷幕,到了另一邊,一個別樣的世界。我清醒地知道那不是夢,可又像是置身於一個清醒的夢中。因為,一切都不恍惚,也並不模糊,但我卻是個無形的存在物。“轟”的一聲,一幕幕景象出現了,像是一場夢中的奇異畫麵,又像是災難電影中的鏡頭,大洪水、地震、病毒、氣象戰爭、糧食、能源、冰川、瑪雅人、外星人、黑洞、蟲洞、超光速……
鏡頭在漸漸地拉遠,地球變得越來越小。從那個角度看,地球不過是一個更大世界裏的一粒塵埃,億萬個地球上的生命不過是大海中的一滴水。一個個活生生的人物出現著,一個個故事展現著,一個個聲音在清晰地陳述著……而我,這個無形的存在,是個超然、冷淡的局外觀察者,又像是電影院的觀眾。我一會兒浮在半空中,俯視著發生的一切,一會兒又在場景中穿越,是大洪流景象中的一員。這些奇異的場麵,如此真實地湧現出來,我竟能冷靜地觀看並評論它們……我不知道如何定義“我”是誰,“我”不是平日裏那個正常的“我”,“我”仿佛是很多很多的眼睛,又仿佛是一個超大的多維空間的觀察團,“我”又仿佛是一片思想雲。噢,“我”就是個無形無質的意識存在!
“起來!起來!到電腦前!”那聲音清晰地命令我。我有了“我”的感覺,我正躺在床上,感到背後有股強大的力量在推我。我立刻從床上起來,徑直走到電腦前,坐下來,手觸動了鍵盤。那一刻,我不能主宰自己,我沒有自覺的思維,沒有主動的想象,沒有自主自製的能力。那浮現的畫麵轉移到了我的電腦中,那是一個魔幻、災難、奇跡的世界。我似乎在描述我所看見的,可我也感到仿佛有個奇妙的東西占領了我,它像個魔法師的魔杖一樣,支配著我的手在鍵盤上流利、快捷地敲打,那洶湧澎湃的魔幻世界,由指尖傾瀉而出,在電腦屏幕上形成一篇篇文字。我鬼使神差般地被釘在了電腦前,手在鍵盤上飛快地流動著,不知不覺,天就亮了。第二天,我無法上班,昏睡了一天。
當第二天看到前一夜我留在電腦中的文件,我自己都被震撼,我難以相信,“這真的是我寫的嗎?”我也不能說那不是我的作品,畢竟,那是通過我的手,留在了電腦上。可我頭腦清醒時,可沒有這麼狂野的想象力。
就這樣,一個關於世界末日的魔幻小說開始了。每天晚上,我都像是在等待一個期盼中的情人,靜靜地等著那個被召喚的時刻到來。我會不知覺地進入一個超越現實的奇異世界,對我來說,那不是魔幻,我也不是創作者,我隻是半夢半真地懸掛在現實生活和書中那個魔法與災難世界的邊緣,我就是書中的每一個角色。我也像是一個瘋子,一個狂人,一個絕望的求生者,一個沉著地坐化的僧人,一個感染了“複仇者一號”病毒的人,一個竭盡全力尋找契機逃離地球的人……同時,我又是外來的觀察者,冷眼看著地球——這個承受著人類生命的更大的生命形體,在暴怒地反抗著,仿佛一個巨人在擺脫附著在他身上的螞蟻。我的心靈,被人類集體的悲劇結局所震撼、撕裂,我在饑餓中,在洪水中,在黑暗中,在宇宙飛船上,在黑洞邊緣……而這一切,看起來都和我的日常生活毫無關聯,可那個世界,那超現實的景象,讓我迷戀。我“走火入魔”了!
十幾天後,這個關於2434人類末日的魔幻小說大功告成。就這樣,我,一個29歲的網絡編輯,在網絡虛擬的世界裏,給自己起了個筆名“瑪雅酋長”一個穿越了幾百個世紀的老靈魂,瑪雅族最後的酋長。在盛產小說的“地瓜網”和我的微博上,“瑪雅酋長”的魔幻世界末日小說《大毀滅》開播了。
經常有人會問我:“你這麼年輕,是怎麼寫出《大毀滅》的?”
我無法回答。那天馬行空、光怪陸離的故事,是怎樣出來的?以我的年齡、我的閱曆、我的知識,我怎麼可能編得出來?那些宏大的、寬闊的人類前途的景象,遠遠超乎了我的正常思維。我不能肯定那就是我的思想,我沒有去過英國,沒有去過阿爾卑斯山,我不知道那些天馬行空的故事內容是如何被“創作”出來的。
說實在的,我感到我不過是一個表達工具,我甚至懷疑,我仿佛被什麼附了體,被另一個時空的精靈,或者一個來自天外的奇妙家夥所操縱,這家夥借我的手,寫出了我想不出來的東西。我也感到,我就是一個無線電波接收器,誰都知道,在空中有無窮多的電波,包括我們的手機、電腦wifi、衛星電波、宇宙微波。還有一種極其高級的波頻,隻要我靜靜地、精密地調對了頻道,我就可以收到天際間那個波頻的信號,那信號在我的大腦中轉換成了畫麵、意象、聲音、語言。
我的朋友大惑不解:“有那麼多大人物在,你一個如此微不足道的小編輯,何必操整個人類的心?即使地球毀滅了,誰也活不了,有那麼多人陪著一塊死,幹嗎操無用的心?”是的,那焦慮和憂傷好像和我沒有關係,我進入了一個鬼魅的世界,不,應該說,我進入了宇宙,在宇宙無邊界、無限維度的坐標上。我大開眼界又仿佛如夢方醒,地球上的一切如此渺小,我個人更是小到連塵埃都不如。進入了宇宙的坐標,我仿佛得到了療愈,我個人的焦慮被對人類未來的焦慮代替,讓我過去所關心的現實利益看起來如此微不足道,如此的平淡無聊。
後來,我知道了心理學家卡爾·榮格。我所接觸和感受到的深層的海洋,被他稱為集體無意識。
——那是許多偉大的文學和藝術作品的源頭。多多少少,我也順著一個通道,潛入了人類的無意識世界。那是一個深層的海底世界,一個魔幻的世界,一個暗流湧動、變幻莫測、光怪陸離的世界。而在海麵之上,僅僅有那麼一小片的冰山,和海底深層奇幻的世界相比,海麵上的冰山顯得那麼有限、清晰、簡單。
在《大毀滅》中,我所表達的不是我一個人的思想和心靈,而是人類集體的心靈。這些內容也是人類集體心靈的渴望。隻是之前沒有被人表達出來。於是,這些集體心靈深層的思想便向那些有能力、有力量,並且渴望去表達它們的人湧去,那凝聚了人類世世代代心靈能量的無意識,是股不可遏製的力量,如洪水一樣突破了我個人意識的限製,洶湧地湧入了我的心靈,變成了奇妙的畫麵、景象,變成了我的創作。
多麼奇妙,一個於我個人而言沒有用處的思想,卻是人類心靈深層渴望表達的內容。當這些畫麵、故事變成了作品,勢必會引起心靈的震蕩,吸引來另一些心靈。人們會發現,原來在他們的意識深層也有過這樣的思考。我的作品反映了很多人心靈的渴望、關心,《大毀滅》由此而變成了一部暢銷書。
“集體無意識?如果一個作家深潛到集體無意識,那創作的湧思將不會枯竭!”我在恍惚間看到了光明,還沒有到來的光明,在前方不遠的路上。
“死了也不後悔!”
“我怎麼就開始了《大毀滅》的創作呢?”我問。
記憶領航員的聲音:“時間的尺度清晰了,事情的源點,就是你的靈魂在無意識的海洋中湧動,你不自覺地尋求一條清醒的路。靈魂要睜開眼睛看世界,首先看到的,是沉睡中夢見的異樣的世界。”
時間的指針倒轉,沿著時間順序,我看到了記憶庫中的圖片雲,雲狀的記憶化為電影的放映和心裏的回聲。
2009年,從來沒有過那麼多的信息在網絡上傳播著世界毀滅的消息,所有的信息都指向2012年地球毀滅。好萊塢的電影《2012》把2012推向了高潮,瑪雅人預言的2012“世界末日”的信息,蔓延了全球。我不解“為什麼人們這麼願意看災難片?難道現實的災難還不夠嗎?”讓人高興的是,電影中,建造諾亞方舟的重任落在中國的肩上。那麼大的方舟能夠容得下全球的幸存者嗎?“世界末日”,好像一個誘人的謎,人們恐懼它,卻又忍不住要探頭看看“末日”。我不明白這背後的奧秘。“諾亞方舟”也無非是個噱頭,真的發生了這麼大的災難,絕不是這麼一艘大船能夠解決問題的。
真正能拯救人類的,還有別的“方舟”!是什麼呢?宇宙飛船?外星人?魔法?如果不是遇到“魔法眼睛”,我不會想象,這拯救人類的“諾亞方舟”,就在我們每一個人自己的精神裏。
記憶中的時間指針繼續倒轉。
那是2008年春節長假之後,我乘著地鐵去上班。這是每周5天都要經曆的最痛苦的時刻,我不得不擠在像是沙丁魚罐頭的地鐵中穿過北京地下,上下班來回兩個小時。那地鐵裏人擠人,汗味、人的體味、呼吸味混合起來,就像置身於一間長久不打掃的浴室!大清早趕地鐵的都是“上班族”,大部分都和我一樣,是80後。有的還睡眼惺忪,有的表情緊張。我隱約感到會有什麼事情發生,仿佛這件事一直在等待著我。
每天在上班的路上,我的大腦都不能閑著,我要考慮這一天的工作。我在一家網絡公司的“神秘欄目”做編輯,我這小小的編輯,有著泰山壓頂般的固定業績指標,包括網絡流量、點擊率、博客粉絲量,任何一個指標完不成,我就拿不到全部的工資。網絡是個虛擬世界,可是,測定網絡工作業績的指標卻來不得半點兒虛擬。於是,我挖空心思地吸引名人。我的欄目中有很多神秘的專家,為吸引網友、增加點擊率,我不遺餘力地推廣專家,打造“神人”。同時,用各種手段吸引那些想出名的人,我把他們放在欄目的首頁,為他們做專訪——這就叫占領資源。我的欄目推出的都是巫、仙、神似的人物,他們都可謂“名”不驚人死不休,什麼“天王”“魔幽主”“天國靈女”“神婆”……那名字聽起來都要讓人肅然起敬,仿佛他們真的有什麼神力似的。可一旦見麵,這些“神人”卻往往看起來如同豎起了雞毛的小雞,硬撐起毛來充體積。
網絡競爭如此激烈,我們既要奪得最有影響力的人物,也要發現那些有欲望成為“神人”的普通人,我們隨時能把他們打造成具有影響力的神秘偶像。這些年,我看穿了人心裏的貪欲,除了財、權,最大的渴望,是成為超人、神人。我們主編的哲學是,“隻要你有欲望,我們就滿足你!隻要你滿足了,你就可以被利用。我們就怕沒有欲望的人!”隻要他們不斷地跳出來展現自己,能說會道,且願意與我們合作,我們就不看他們的文憑,不看資曆。隻要他們能夠編出神通的故事來,我們才不在乎是真是假,一律鼓吹宣傳,隻要在旁邊加上“本欄目純屬娛樂”,我們就不為信息真實負責。我們清楚大眾的心理,大眾需要神話故事、需要奇跡,我們就製造神話,打造神人。幾乎在一夜之間,一個進城的打工妹就被打造成了“仙姐姐”,人們真的以為“仙姐姐”有通天的本事,那“仙姐姐”的資曆都是憑空捏造的。當然,假如他們不願意合作,我們也就會停止炒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