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母親的兩個老同學出了車禍,這兩個同學是一對夫婦,當時,男的騎著一輛小型的電動三輪車,帶著女的到超市買菜,路上被一輛貨車撞翻在地,女的直接從車後座飛了出去……
哥哥早於母親知道了這個沉重的消息,他把這個令人哀傷的信息透露給了我,並且一再囑咐不要把這件事告訴母親。我非常理解哥哥的用心,近些年來,隨著母親年過七旬之後,她變得越來越膽小、敏感而又脆弱了。鄰居一個老太太心髒病發作突然辭世,她會茶飯不思,暗自垂淚,沉寂於憂慮的狀態中好多天走不出來;她的一位經常往來的老友得了糖尿病,她會疑神疑鬼,由彼思己,認為自己身體的一些症狀和糖尿病人很相似。憂心忡忡中,我們姐弟幾人要帶她到醫院裏查體,她又諱疾忌醫,不敢去!終究在女兒的耐心寬慰下去了醫院,忐忑不安的等待後得知,母親體檢各個項目都很正常。老人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落了下來。回到家中,她飯量大增,中午也不休息,在縫紉機旁鬥誌昂揚地穿針引線,為孫輩們做小衣服……
母親把我們姐弟四人拉扯大非常不容易。當時,父親在文革期間站錯了隊伍,以至於多年不能陪伴在親人們的身邊。家中所有的重擔都落在了母親一個人的肩膀上。在那艱苦的歲月,母親都獨自挺了過來。在學校裏,她是受學生愛戴、同事敬重的優秀教師;在家中,她是慈祥、稱職的母親。印象中的母親是堅強無比、不可戰勝的。但誰也沒有想到,在母親年過古稀之後,一直笑對人生苦難的她突然變得像個孩子似的那般柔弱而又膽小,對傷病和死亡的話題變得不敢觸及、諱莫如深!
怕母親承受不了意外的打擊,我們決定越俎代皰,代替母親到醫院去看望那兩位突遭橫禍的老人。姐姐心細,叮囑我把母親家中的電話線拔掉,萬一母親的同學約她一起去醫院看望病人,那就露餡了!我趕到了母親家中,找機會下手。哪知,母親一見到我,一臉嚴肅地把我拉到了裏屋,鄭重地告訴我她的兩個同學遭遇車禍的消息。我心裏“咯噔”一聲,心想誰這麼嘴快,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她。我不露聲色地問母親,怎麼得到的這個消息?她長歎了一口氣,說,是剛才一個老同學打電話告訴的她。我懊悔自己晚來了一步,隻能把實情告訴她,勸阻她這件事不用她管,我們替她去醫院看望那兩位老人。沒想到母親堅決不同意。我隻能直言告訴她,她的兩位同學傷勢很嚴重,讓她在精神上要有思想準備。
母親遠比我們想象的堅強,她不僅去看望了兩位病人,並且在其中一位因傷勢過重搶救無效去世後,她又去參加了這位同學的葬禮。雖然麵色肅穆、眼含淚水、身體顫抖,但她始終拒絕我們的攙扶。
為了化解母親心中的傷悲,以後的日子,我經常有意帶孩子來到母親家中。孩子是母親的開心果,兒孫繞膝讓她臉上的笑容又多了起來。
那天,母親領著孫女到門口玩,孩子頑劣,一下子跑到了家門口的水泥路中間。刹那間,年邁的母親飛奔出去,一下子把孩子摟在懷裏,一輛疾駛的轎車發出了“吱嘎”的刺耳的刹車聲,停在了距離她們兩米遠的地方。
當母親向我講述那個驚心動魄的場麵時,我能想象到那一瞬間,她抱著孩子的情形,仿佛一尊籠罩著愛的光環的神聖的雕像。我也突然明白了,其實,母親從來就不膽小怕死,她唯一害怕的就是看不到與她骨肉相連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