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一下子緊張起來,低了頭,不敢再向前走近半步。他想,如果媽媽逼著他說出枕頭下麵的秘密,他要不要說呢?不說能不能行?
可是舒一眉卻沒有繼續問下去的意思了。她淡淡地揚起下巴,朝房間裏點一點,簡短地吩咐:“生活要有點條理。”然後她宣布:“可以吃飯了。”
弟弟跟著她往廚房裏走,搶在她的前麵端碗拿筷子。他輕鬆下來的同時,心裏又很失落,非常失落,因為舒一眉對他的異常情況不關心。她看到了,也說了,卻說得輕描淡寫,勉強地履行一個責任一樣。她的眼神和說話的內容完全是遊離的,嘴巴裏說著弟弟房間的亂,心裏想著的是不相幹的東西,以弟弟的年齡永遠都無法探究明白的東西。
弟弟悶頭往嘴巴裏劃拉著飯,不碰桌上的菜,小心翼翼地表示著某種不滿和抗議。
舒一眉還是沒有說一句話。她就像拿定主意不去理睬弟弟一樣,對他的一切行動漠然置之。她低垂著眼睛,嘴巴無聲地蠕動,慢慢地咀嚼,看起來同樣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麼。
最後,弟弟匆匆忙忙地放下筷子回房間了。如果再拖延一分鍾,沒準兒他就會哭出來。
九點鍾,舒一眉出門上班。弟弟在第一時間裏推開作業本,撲向枕頭,取出紅色的收音機。熟練地調音量,調台。電流聲水一樣地淌過去,波濤起伏地淌過去。
仍然沒有媽媽的聲音。
收好書包,去衛生間洗臉,刷牙,洗腳。收音機的音量開得大大的,屋子裏的每一個角落都能夠聽見,不想遺漏掉任何一個節目。
媽媽的節目還是不見蹤影。她像是在收音機裏隱匿起來了一樣。她故意地消失,故意地躲避,讓弟弟焦慮,著急,貓爪撓心。
還有一種可能:媽媽在收音機裏改變了她日常說話的聲音。如果她以陌生的名字陌生的腔調出現,弟弟是聽不出來的,他還沒有那麼老辣的判斷力。
最後,弟弟躺在被窩裏,懷抱著收音機,很不爭氣地睡著了。收音機一直響到淩晨,所有的節目結束,電流聲輕微地嗡嗡著。弟弟在睡夢中翻了一個身,收音機硌著了他的腰。他下意識地往旁邊讓了一讓,沒有醒。
可是一早醒過來之後,弟弟想起前一天在學校裏對張小晨的承諾,心裏有了忐忑。怎麼辦呢?如何對那個緊追不放的啃指甲的家夥交待呢?隨便說個謊?不行,他知道自己的心理承受力不夠強,如果說了謊,他會心虛得不敢看人,會臉紅得像個小女生。
舒一眉穿著睡衣,趿拉著拖鞋,頭發披散著,眼睛裏帶著睡眠不足的血絲,過來敲他的門:“你怎麼還不起床?已經快要遲到了。”
弟弟聲音軟軟地說:“我頭疼。”
舒一眉皺皺眉,走過去摸弟弟的額頭。摸了他的,又摸摸自己的。她的手很軟,手心有點兒涼,指尖帶著很淡很淡的橙花的芳香,是前一晚用過的化妝品沒有洗去。
她說:“沒有發燒啊。”
弟弟堅持:“真的頭疼。”
舒一眉無可無不可地:“那就請假一天吧。”想了想,她又說:“可是我今天要去台裏開會。挺重要的一個會。”
弟弟真覺得心花怒放,這就不必愁眉苦臉地在床上賴一整天了。他雀躍地回答:“沒事沒事,我自己能行。”
“我打個電話,讓你外婆過來。”
弟弟一下子從床上蹦起來,死抓住舒一眉的胳膊:“不,媽媽,”他求她,“別讓外婆來,她說話太多,會讓我的頭更疼。”
舒一眉同意了他的要求。她關照他,如果覺得不好,可以打她的手機。
弟弟生平第一次充當一個偷窺者,他要潛入舒一眉的房間,偷窺媽媽的秘密。
答案一定在舒一眉的床底下、衣櫃中、抽屜裏。那些隱秘的角落,從來都藏著一個人的生平、夢想、欲念和心願。它們在黑暗中默默地存在著,不急不躁,不動聲色,等待著有一天被另外的人發現,成為一段曆史的證明人和終結者。它們是物質的東西,卻承載著精神的重負,那樣的隱忍和頑強。
弟弟在舒一眉的房間裏翻箱倒櫃。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要找什麼,可是他知道那東西一定存在。他掀開床圍看床下的雜物,摸了一手的灰塵。衣櫃打開,濃濃的樟腦味把他熏得連打幾個噴嚏。拉開抽屜,女人的化妝品和小首飾琳琅滿目。
沒有什麼不同尋常。任何一個年輕女人和單身媽媽都會有的東西。
但是那是什麼?窗台上的那個鞋盒?空鞋盒是不應該放在窗台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