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鳴老師的頭頂又有了新變化,他把那束白發單獨染了黑色。之前全部頭發染成黑色時,顏色太重,腦袋上像頂了一個黑蓋子,被公共汽車上的漂亮女司機誤以為是假發,郭鳴沮喪得天天回家用強力肥皂洗。現在單獨染了頭頂那一撮,頭頂仍然不正常,怎麼看都覺得從發叢裏長出了一隻特立獨行的角,就那麼桀傲不遜地矗立著,昭示著自己也嘲笑著別人。
可是郭鳴自己很滿意,他從走進病房之後就不斷地抬手摸頭頂,完全就是下意識地摸。
病房本來不算大,冷不丁地擠進這麼多的人,空間更擁擠,護士要給鄰床換輸液瓶都插不進身子去。護士長過來幹涉,要求郭鳴帶著學生們趕緊走。
郭鳴摸著頭頂,神情不以為然:“哎呀怎麼回事啊?現在不是提倡人性化管理嗎?孩子們彼此需要交流,你們應該滿足這個需要。生理治療要緊,心理治療更要緊,護士長你說是不是?”
護士長哭笑不得,忿忿地回答一句:“你們當老師的都會說,無理也能說出天大的理。”
郭鳴嘻嘻一笑,認可了護士長的看法,甚至還頗有點兒得意。但是他行動上還是遵守了醫院的規矩,把學生們輪番著撥拉到弟弟的病床前,讓他們每個人跟弟弟說了幾句話,然後匆匆告辭。
浩浩蕩蕩的師生們在走廊裏又一次碰到護士長。郭鳴老遠地招呼說:“護士長,我們提前撤退了!”
護士長點點頭:“撤退了好。”
郭鳴說:“看在我們這麼好的態度上,你要盡心盡意照顧我的學生。他得早一點康複,回到學校上課。”
護士長皺皺眉頭:“什麼話呀?我們對哪個病人不是盡心盡意了?”
郭鳴這時候玩了一個魔術:從袖筒裏抽出一支粉紅色康乃馨,腰微微地伏下,一隻手高舉著,另一隻手在胸前劃了一個漂亮的弧線,宛如中世紀的騎士碰到了美麗的公主一樣,把花朵恭恭敬敬獻到護士長的麵前。
為人嚴厲的護士長再也繃不住臉上主管笑的那根神經,“噗哧”地一下子,轉怒為喜,對郭鳴露出一個難得的太陽天。
事後張小晨把這一幕繪聲繪色講給弟弟聽,還當眾表演了郭鳴獻花的姿勢。弟弟笑得比較節製,可是旁邊病床上的一個小夥子差點兒樂翻到地上。小夥子是個新聞記者,他說這太有趣了,如果拍成照片刊登出來,動作的背後意味深長,是對醫患關係的一種顛覆:護士長是上帝,病人一方是仆人。
弟弟不是太明白年輕記者的話。可是他對郭鳴老師的公關本領佩服得五體投地。他住到病房裏這麼久,還真的是沒有見到護士長對誰笑過呢。
午飯過後的一段時間,病人們該輸的液輸完了,該做的治療做完了,護士們不再來來往往,家屬們也都回家暫歇,病房裏相對安靜下來。
弟弟這時候照例要睡一大覺。不知道是吃下了太多的舒寧靜燉出來的湯水,腦子被補得慵懶起來的緣故,還是傷痛損毀了他太多的元氣,讓他整個人在一段時間裏變得虛弱的緣故,總之他躺在病房裏的時候覺頭特別的多,特別的好睡,一睡就睡得纏綿悠深,繾綣渾沌,仿佛要把一輩子的覺都睡回來,把上學期間睡不夠的覺都補回來。
舒一眉看著弟弟的迷糊勁兒,心裏麵有一些擔憂,去問病區的主治醫生,這種狀態是不是正常?醫生安慰說,沒事的,沒事的,可能是治療期間用了些激素,身體對激素的反應。醫生一再地保證:暫時現象,不足為慮。
弟弟這一天午睡前看了一份報紙,報上登載了一個世界性的登月創意大賽消息,比一比誰能夠找到通往月球的最佳旅行路徑。兩個加拿大的小夥子在車庫裏設計出一種空中雲梯,使用太陽能作用動力,用激光技術把登月艙垂直地送往月球。他們做出來的簡陋模型的外觀,有點像把消防隊員送往高樓救火的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