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心靜氣地站在一扇漆成綠顏色的鐵格門前,可兒和弟弟有一段長達一分鍾的對望。兩個人都在調整呼吸,平緩心跳,把臨戰前的狀態提升到最佳。可兒的臉上是破釜沉舟的悲壯。弟弟的鼻尖上則掛著汗珠,明顯慌張,跟可兒相比,定力差了幾個等次。
可兒小聲地給弟弟下達第三個指令:“把鐵籠子扔掉。”
“啊?”弟弟下意識地把籠子護在腹前,眨巴著眼睛,以為自己聽岔了要求。
“老鼠拿出來,抓在你的手中。籠子扔掉。”可兒壓著聲音,又一次重複。
“為什麼?”弟弟還是不能明白。
可兒已經很不耐煩:“真笨啊!如果老鼠還關在籠子裏,我把門叫開之後,你能夠來得及開籠子抓老鼠嗎?就算來得及,動靜不是太大了,惹她注意了嗎?”
弟弟真想揪下自己幾根頭發,作為對這個愚笨腦袋的懲罰。
他蹲在路邊,小心地抬高鐵籠子上的那扇精致小門,另一隻手迅速地伸進籠子裏,捉住了那隻活蹦亂跳的白鼠。他做得心驚膽戰,生怕一不留神逃走了白鼠,又惹可兒一頓臭罵。臭罵還是小事,關鍵是可兒那副鄙夷的眼神,弟弟一想起來就會頭皮發麻。世界上所有對他的傷害都比不上可兒的一點輕慢,這是對一個男孩子自信心的毀滅性的摧殘。弟弟無論如何也要保護住自己在可兒麵前的這一點可憐的自尊。
白鼠畢竟是馴養過的寵物,在弟弟的手中乖巧溫順。它的皮毛柔軟滑膩,小爪子軟綿綿地搭在弟弟手心,眼睛驚訝地眨動著,不能明白為什麼要讓它離開這個習慣的居住空間,而被一個看上去並無惡意的孩子攥在手裏。
可兒從口袋裏摸出一塊口香糖,撕去包裝紙,鄭重地放進嘴巴。她已經很久不碰口香糖了,今天突然地破例,說明她並不似弟弟所想的那麼鎮定。她臉上掛著酷酷的神情,心裏還是免不了怯懦,需要有口香糖一類的東西還為她鼓氣。
弟弟識破了可兒的偽裝之後,忍不住地笑了起來,覺得這個嚼口香糖的可兒才是真實的可兒,是一個比他高明不了太多的十四歲的女孩。
可兒用勁地瞪他一眼:“笑什麼笑?放跑了老鼠,看我怎麼罰你!”
弟弟才要說話,覺得手心裏一熱。低頭看,原來小白鼠尿了,尿水已經順著他的指縫滴落在地上。弟弟呲牙皺眉,惡心地要命,別過頭,遠遠地伸開胳膊,生怕手裏的小東西一高興又屙出幾顆屎來。他拚命地對可兒打手勢,要求她趕緊按門鈴。時間如果長了,他真不能保證不出問題。
可兒最後看他一眼,果斷地、悲壯地、咬牙切齒地,把一根尖細的食指按在了門鈴上。
他們都聽到了電子門鈴動聽的音樂聲。然後,腳步重重地響了起來,從房子的裏麵一直響到門後。再然後,門鎖被人從裏麵哢哢地擰動,鐵門嘩啦一聲打開,一張胡子拉茬的麵孔出現在可兒和弟弟的麵前。
可兒一聲驚叫。尖厲和驚詫的叫。弟弟那一次在廚房裏被開水燙傷,叫得都沒有她這樣嚇人。
弟弟沒有來得及叫,因為他手裏的白鼠趁他猛一愣怔的時候,飛快地從他手心竄出,跌進路邊草坪,閃電一般地沒了蹤影。弟弟隻顧著低頭往草叢裏尋找,忘記了一瞬間裏自己該有的反應。
鐵門後麵那張胡子拉茬的麵孔,屬於一個叫寶林的男人。他當時穿著一身條紋睡衣,腳上趿著一雙皮底拖鞋,所以可兒和弟弟才聽到那麼重的腳步聲。
可兒事後問弟弟:“你想到這個情景了嗎?我們想警告那個不要臉的女人,結果出來的是我的老爸?”
弟弟搖頭。
可兒悲哀地長歎:“世界上的事情真是荒誕!作家們編出那麼多巧合的故事,可是現實永遠都比小說精彩。”
弟弟趕快掏本子掏筆,把可兒的這句話記了下來。他準備在合適的機會寫進作文。郭鳴老師看到這句話後,一定會眉飛色舞,然後提筆打一個紅紅的雙圈。
可兒讓弟弟幫她回憶,寶林身後站著的那個女人是什麼樣子?梳什麼發型?穿什麼衣服?戴了什麼首飾?可兒說,她當時太氣憤了(她不肯承認是太驚慌了),所以拔腿就跑,什麼都沒有來得及看清。
弟弟怯怯地承認,他也沒有看清,因為他當時關注的目標是那隻白鼠。
可兒恨恨地罵他:“本末倒置!”
弟弟又記下了這句話,並且準備回去翻成語詞典,看看是什麼意思。
可兒又開始一片接一片地往嘴巴裏扔口香糖,飛快地嚼,魚一般地吐著泡泡,最大的一個掛在唇邊時,活像從一張嘴巴裏瞬間長出了另外一顆白色透明的腦袋,令人感到恐怖。當那個泡泡破滅時,白色的口膠絲絲拉拉地掛在她嘴唇周圍,又像一個人長出來的白色的胡子,荒誕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