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極度的疲倦讓李智昏昏沉沉地睡著了。等到睜開眼睛,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時分。天花板上斜印著窗戶玻璃折射的斑斕光線,隱隱隨窗簾的晃動而蕩漾。那陽光從前不覺得什麼,現在卻完全不同了。

這一次,為了自己,為了媽媽。李智下了決定:一出院,就是這場婚姻結束的時候。

揉揉頭,就發現了左手腕上的厚厚繃帶,隱約還有一道淡淡紅色滲出。‘傷得很險。’她嚴肅地想著,昨天的一幕又浮上心頭,下意識摸向額頭,卻奇怪地發現除了兩粒上火的小疙瘩,竟然光滑一片。

難道手術室看到的不是自己?

她心頭一凜,忙哈的一笑,“別嚇自己了,怎麼可能?”

下一秒門開了,一個四十來歲的護士推車進來。看了看她的床牌,就將這種可能拋了出來:“楊月環,打針。”

楊?月?環?哇她,納尼,蝦米……

搖晃著坐起身來,還衝護士友好微笑中的李智同學一瞬間全身僵硬了。看著護士熟練的手法,射向空中的拋弧線淡黃色液體,李智不由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於是她,懷著一顆美好的願望,結結巴巴地問道:“護士大姐,請,請等等。你,你剛才叫我什麼?”

中年護士奇怪地飛來一眼,湊近些仔細地看看床頭卡片。而後眉頭一皺,嗤笑一聲:“明明寫著呢。42床,楊月環。怎麼了?再說,你這房就你一人,我還會弄錯?……是不是怕打針啊,放心,我老護士了。一下就好。”

“慢著。”

看著逐漸逼近的護士,李智的心跳急速攀升。腦子靈光一閃,她想起了那個清脆的少年嗓音。

他當時說:‘那不是你的……’而後被捂住了嘴巴。

現在,李智一個細想。那不是你的,不就是:那不是你的身體的意思。

那不是我的身體,那是誰的身體?一時間,天旋地轉。眼中頓時湧上一層薄薄霧氣,李智四處張望,呼吸急促:“鏡子,哪兒有鏡子?讓我看看,讓我看看。”說著話,半個身體下了床。

中年護士忍不住歎氣,走過去一把將她按住,手臂一擼,聲東擊西一指她右邊空白牆壁道:“那是什麼?”

“什麼?”

所以說,人就那麼好奇。李智一個扭頭,護士見縫插針著臂上針尖一刺,李智再扭頭,“啊”的一叫,護士大姐已經完成了任務。厲害啊!

“好了,好了!沒見過怕成這樣的。”棉花一按,大姐不屑說著,轉身推車出去。

李智又痛又傷心,眼睛又在房子裏開始轉悠,神經質地喃喃囈語道:“鏡子,哪兒有鏡子?我急需照鏡子。”

風蕭蕭兮,從窗口幽幽吹來。

拖著鞋子踉踉蹌蹌地出來,就看到斜對麵護士台的小護士對著麵小鏡子照啊照,李智眼前一亮,趁其不備一把奪過。小護士唉的一聲,在看清來人後立馬多了幾分畏懼,怯生生無語了。

鏡子裏清晰地映出一個人影來。

看,披散的紅色蜷曲長發如秋日那欠整理的雜草,秀長的眉塗抹成烏黑的遠山一線,漆黑的上下眼線加上重重的藍眼影以及長長的假睫毛一起烘托出一雙泛著血絲的杏仁大眼,挺拔的鼻梁下那張殷紅的厚唇在白的糝人的鵝蛋臉上倒是越發嚇人。

李智越看越心驚。

這誰呀……

左晃,右側。瞪眼,呲牙。鏡子一一照做。

用力拉——臉皮,好疼!!

我的臉呢?我的臉?我的,沒有了……沒有了……(回音)

哐當!心碎了一地……

吧唧!大腦當了……

混騰騰一片,苦澀無比啊……

“小心,我鏡子!”有人伸手過來,一臉焦急地叫,李智同學的瞳孔總算有了點聚焦。哦了聲,茫然地將鏡子遞過,聲音虛無地像從九天外飄來:“小姐,請問,太平間在哪裏?”

看著女人踉蹌遠去的身影,小護士呼出一口氣坐下。旁邊一位忙過來搭腔閑話:“你怕她幹嘛?”

小護士苦笑:“你知道她是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