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鄭若曾麵前,胡鬆奇少了算計心,便少了幾分老氣橫秋,說話也是有一說一,絕不隱瞞。
胡鬆奇這番話,在此時並不算是什麼奇言,凡在東南沿海住上一兩年以上的明朝人,對倭寇之恨深入骨髓,無論是上陣殺敵、臨陣脫逃、不敢當兵、當了逃兵,還是普通布衣各戶,談起倭寇二字,無不切齒。
隻是胡鬆奇這番話聽在鄭若曾耳裏,如小孩的豪言般,姑且聽之,姑且信之。
鄭若曾今天本想找胡鬆奇一起去會會呂鍾成,聽了胡鬆奇在織造局見聞,鄭若曾便打消了去找呂鍾成的想法。隻是他有一事想不明白,眼前這名一臉稚嫩的少年,怎麼可能把呂鍾成這名以奸滑著稱於東南的大絲商治得服服帖帖呢?這想法他倒不會開口去問,暗地裏開始揣摩起胡鬆奇的言行。
而胡鬆奇因為鄭若曾昨晚的到來,他這才一早趕著做硝化棉zha藥,做子彈及改造鳥銃所需時日太長,而胡鬆奇目前最需要的,就是鄭若曾能夠真正信任他並全心幫助他。有了鄭若曾的全心幫助,以後製造槍炮所需的工匠、出海帆船所需的水手乃至於這個時代航行所需的牽星術,鄭若曾都可以一人包辦了。
有了鄭若曾的幫助,胡鬆奇才能繞過他父親胡宗憲,放開手腳地去幹。
鄭若曾是個實在人,若沒有真正能讓他心悅臣服的實力,他絕無可能去信任並幫助任何人。胡鬆奇自然明白這一點,今天他那番絕無可能在旁人麵前說出的話,就是要讓鄭若曾心裏有個底,接下來,便是需要在鄭若曾麵前略施小技的時間了。
午飯在胡鬆奇主房裏吃,鄭若曾仍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樣,半死不活地扒數著飯粒,吃飯間他忽然想起一事,放下碗筷問胡鬆奇:“巡按禦史王本固一直都沒派人來過問織造之事?”
胡鬆奇餓極了,吃相極不雅。
聽鄭若曾這一問,胡鬆奇也怔住了,連肉都忘了嚼,對王本固這人,他是知根知底的,可以說胡宗憲及東南之事壞就壞在這一人手上。若無王本固,能讓王直順利上岸,並讓朝廷默認了王直存在的價值,寇早可清,四海均通。
此後數百年的固步自封,源於海禁。若朝令商通四海,以明人鑽營功夫,剛剛起步的歐洲又怎麼可能與底子雄厚的明人比呢?
這一點,正在招撫王直的胡宗憲知道,正在被招撫的王直知道,而遠離東南戰場的京師朝廷卻分成了兩派,一派指責胡宗憲暗結倭寇,私牟巨利,而王直恰好正是胡宗憲老鄉,這令言官更有說法。另一派則讚胡宗憲知大局明大義,化寇為商、為已所用,正是上兵之謀;不見前幾任急功用武,均折翼東南嗎?
兩派都有道理,並且都有證據。而深居西宛的嘉靖皇帝——
他沒有任何表示。
胡鬆奇怔了半晌,向鄭若曾回道:“沒有派人來……這幾天得抽出時間去拜訪一下這位王大人才是,總不能等巡按大人親自來找我這白丁吧。”
鄭若曾點頭:“明天我與你一起去拜訪他,這位巡按大人是裕王舉薦的人,部堂一再交待,絕不能怠慢了他。”說完繼續半死不活的扒拉著飯。
雀兒站在胡鬆奇背站侍候,而小丫環墨玉則站在鄭若曾背後侍候著,待兩人吃完了,她們才能把飯菜搬到側房裏去吃。
胡鬆奇扒完碗裏的飯,咽下了肉,又想起一事,問:“鄭老師,若我有一條呂宋商船,是否能在東南至兩廣這一帶以呂宋商人名義行商了?”
鄭若曾聽得心裏猛地一跳,眯起了眼,問道:“你的意思是?”
胡鬆奇接過雀兒給他添滿飯的碗,端正在飯桌上坐著,笑眯眯向鄭若曾說道:“假設,隻是假設我有一條呂宋商船,並有著一幫有正規牒文的呂宋商人,是否就能在我大明朝沿海行走通商了?”
明朝人對呂宋這個地區的認識極為模糊,葡萄牙叫呂宋,西班牙也一樣叫呂宋,而馬來西亞的南洋一帶,則稱為小呂宋。
這些所謂的呂宋商人,也常常隨著琉球的貢隊一道來明朝進行貢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