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傾蓋交(1 / 2)

辛夷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堂堂一介高等音樂學院的優質學子,怎麼就掉到這麼個查無此朝的朝代,並且入宮做了名毫無建樹的抄寫員。

說起來,這一超沒營養的悲慘工作實則來源於雛齡這個報複心極強極度小心眼的家夥,而且這一殺人不見血的招式實在已經是高手的範兒。其實自從進了春寒宮,辛夷與雛齡見麵幾率幾乎為零,既不是因為雛齡是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主兒,更不是辛夷敬而遠之的戰術,實是因為之前被雛齡點名進來的兩位師兄師姐。

這兩位在樂師中傳得神之又神的人物著實沒有辜負雛齡多年的栽培,在對這位初來乍到的學妹的關心以及幫助上充分發揚了落井下石雪上加霜的人道主義精神,每日指揮這個名不見經傳、據傳還是靠關係進來的小師妹去希聲閣抄曲譜。就算是現代的曲譜,一大本子抄起來也是極考驗人的耐心的,更何況是古代那堆和辛夷素昧平生的欹曲聱牙的鳥文。

辛夷第一次抱著書和本子來到希聲閣的時候,連閣中掌管借閱刀槍不入的大叔眼中也不禁流露出了深深的同情:你這個妹妹怎麼把上頭得罪成這樣?都忒把年紀了怎麼還被指派過來抄曲譜啊?

要知道抄曲譜在那個印刷術還沒有被發明的時代絕對是一件相當痛苦的事,因而也是曲師中最吃力不討好的工作,除了要耐心、字跡工整之外,還必須全神貫注一絲不苟,抄錯一個音符都不行,而且通常一抄就是大半天。這種最基本的活一般都是交給生徒去完成。

生徒是那些從小就在宮中跟隨樂師學習但還沒有通過樂師考試的學生,而辛夷身為樂師卻被派來抄曲譜,實在是莫大的恥辱。

當她每天穿著樂師深紅色的衣服來到希聲閣時,同樣在這裏抄寫的身穿深藍長衣的聖徒們都會以異樣的眼光看她,並且竊竊私語。

而辛夷卻仿佛沒有看到這一切般,在靠窗的角落坐下,開始一天的抄寫。

從窗外灑落的陽光均勻的落滿認真書寫的少女肩頭,少女烏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專注於筆下,手中的筆慢慢轉動著勾勒,一篇篇跳躍的音符慢慢現於紙上,薄薄的汗細密的從少女鼻翼上滲出,在陽光下晶瑩閃亮。

神音從門外走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她在門口站了一站,忽然覺得這個所謂憑關係進來的女孩其實並不是那麼討厭,她做得每一件事,都那麼認真到幾乎苛求完美的地步,雖然她的指法顯得那麼生疏,可是那天她坐在曲池之上彈奏時的樣子,竟然比其他樂師更讓神音印象深刻。

她慢慢走進來,生徒們看見神音,頓時寂靜得連一點聲音也沒有了。但神音知道,他們背後交換的眼神,隻會比議論辛夷時多。但她不在乎。

她徑直走到辛夷對麵,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但辛夷沒有抬頭,她正攢著秀氣的眉,似乎在苦惱些什麼,咬了一會筆杆,又埋頭苦寫。

“節奏不對。”過了一會,神音開口。

辛夷嚇了一跳,抬起頭來,看見神音冷冷的眼睛正看著自己,下意識的就想伸手把抄的那堆自己都看不下去的東西擋住。

“節奏不對,”神音依然說,“曲子間歇斷錯了。”她不由分說伸手曳過曲譜,提筆在紙上劃了記下,又推給辛夷,抬頭平靜的看著她。

辛夷困惑地看她一眼,又低頭看著譜子,看了一會,依然茫然的抬頭看上來。

神音微微一怔,不明白她的表情是什麼意思,過了一會兒,辛夷才輕聲道:“我看不懂曲譜啊,就算你斷對了,我也看不懂。”

神音不可思議的看著她,過了半晌才站了起來,辛夷以為她是覺得自己不可救藥準備離開,正黯然,孰料神音繞過桌子,俯在她上方,提筆:“我給你寫下曲譜的基本音符,你先背熟了,回頭再看這個就明白了。”然後一一給她講解。

古代音符複雜拗口,辛夷記了半天,才勉強記住,腦門上早已滲出薄薄一層汗,她感激的抬頭:“謝謝你。”聲音誠摯。

神音神色冷冷,看都沒看她:“還沒講完呢,好好聽著。”繼續講解她剛剛斷譜斷錯了的地方。辛夷一一記下,神音又說了些關於曲譜抄寫的注意事項後,這才住嘴,直起身來:“我還有事。”言畢轉身步向一排排的曲譜架。

辛夷看著她挺直孤傲的後背,突然說不出一句感激的話,她發了會呆,立馬收拾神思,集中全副注意力研究剛剛神音講解的部分,甚至連神音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