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年是2008年,我三十歲了。我有一個外表端莊內心科幻的妻子,有一個喜歡彈自己小雞雞玩的兒子,有一個喜歡戴各式耳環的女兒,有一套外牆滲水的四居室和一輛即將報廢的賽歐車,也有一份比較體麵的工作,按摯友趙以飛的打趣說法,我乃“賣身又賣藝的貴陽第一小蜜”。
現在的我思想正確,忠誠不二,為人民服務,讓老板放心,絕不賴榻,更不曠工,一天一個澡,兩天一個愛,襪子下衣勤更換,胡須指甲勤修剪,上得禮堂,下得廚房,寫得社論,換得尿布,抽煙不入肺,喝酒不入胃,婊子不入懷,小人不入眼,含風聚氣,淨化全身,薄冰之上,以靜製動,羅生門外,向死而生,堪稱頂呱呱一個模範男人。
對於我,父母很滿意,嶽父嶽母很滿意,妻子很滿意,兒子女兒很滿意,當然,老板也很滿意。
三十歲是個青春散場的年齡,我步入中年,盡著中年人的義務,享受著中年人的權利,說著該說的話,做著該做的事,過著該過的日子,抱著合理的憧憬,活得順心也順天,似乎很少有讓自己不滿意的時候。
生活看上去是直的,實際上卻更像彎的,我的履曆簡單到半張便箋就可以寫完,但是,我很難從生活的這頭一眼望到生活的那頭,裏麵黑咕隆咚的,不知道有多少道拐。尤其近一年,也許是年齡上來了,對於生活,我越來越有一種後怕感,那麼多的事情,都是在過去之後才明白它們的危險。
很多次從心酸的夢中驚醒後,當我確認自己還活著時,我就會特別高興。當我進一步確認我躺在自己的榻上,旁邊睡著我的妻子,隔壁房間睡著我的兒子和女兒時,我就會高興得幾欲掉淚。
我完全不讚同那種把青春鼓吹成是最好的時光的觀點,我覺得持這種觀點的人內心是畸形的。在我看來,青春是一段最特別的時光,但遠不是最好的時光。以我的體驗來看,青春就像是一間房子,我莫名其妙地衝進這間房子,莫名其妙地把裏麵的所有擺設砸得稀爛,然後我又莫名其妙地離開了這間房子。
我很懷念青春,但絕不想青春死灰複燃,我很懷念某些和我在青春的風裏一起被吹出了眼淚的人,但我並不想再和那些人重逢。
1996年夏天的陽光十分燦爛,即使在時十二年之後,我依然能清楚地記得那年夏天的陽光照在身上時所產生的炙熱感。
與這種炙熱感相映成章的,是我年少輕狂的生命。這個夏天,我將保送浙江大學的名額讓給了李子傑。放棄保送浙江大學證明我有不為瓦全的氣魄,接下來我要考上北京大學證明我有南麵稱王的實力。
我穿紅褲騎白馬舉銀槍,下巴朝天拽得冒煙,看誰都是一副”吃定你”的冤孽表情,就連進高考考場都是橫著走進去的,為我拿準考證的,是我們校長,為我提文具袋的,是我們教務處主任。
爸爸說了,如果祖墳冒煙,我當了貴州省的文狀元,他和大伯就要牽一匹高頭大馬將紅袍加身的我恭恭敬敬接回老家,在老家為我修一座狀元亭加一座狀元橋,然後連開十天流水席,廣宴四方賓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