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初中畢業後,在我們這個嗜好騎著單車滿貴陽亂轉的小圈子裏,隻有我和胡慧進了貴陽一中,我是光明正大地考進去的胡慧是光明正大地買進去的。
胡慧已經停止生長了,而我則像雨後春筍一樣劇烈發育,想怎麼長就怎麼長,長個子長得渾身酸痛。長得最快的時候,我晚上睡覺時還和爸爸一樣高,一覺醒來就比他高出一截了。這個時候,我和胡慧的位置完全調過來了,我開始俯視她而她開始仰望我,起初她還不習慣,慢慢地,她就被迫習慣了。
一個大雨磅礴的夜晚,下完晚自習,我們涉水回家,經過一大片積水時,胡慧要我背她過去。我看了看她,然後像夾一隻旱獺一樣把胡慧夾在胳肢窩裏夾了過去。此事讓胡慧站在原地半天晃不過神來,等她想清剛才是怎麼騰空過來的後她就完全習慣了仰視我。
在一中,同學們按成績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個圈子,一個圈子是好學生,一個圈子是壞學生,我和胡慧的友誼不屑此等狹隘界限,繼續保持著,按胡慧的話說來就是:“我們與他們無關--絕對無關。”
有天胡慧來我們班和我聊完天後,一個呆瓜找我談話,說:“以後不要和他們普通班的人交往太密切。”我對呆瓜說:“全班人在我心中還不如她的一根頭發重。”因為這句話,我成了人民公敵。
胡慧問我:“當人民公敵的感覺如何?”我說:“暗爽到內傷。”我對超過十個人的集體就沒概念了,即使身處其中,也不會特別把集體當回事。坐在同一間教室裏和坐在同一輛公共汽車上在我看來並無區別,大家好好相處不要隨地大小便就行,哪來那麼多倪萍式的緣分和友誼。
我是一個很難被團結被統戰的恃才放曠之人,我自小就成績好,但我從來不當幹部。不知為什麼,老師們總認為如果一個學生成績好那麼這個學生就一定要當幹部,我覺得他們的這種想法很呆瓜,所以不管老師怎麼勸我當幹部,我也不當幹部,因為我覺得隻有比較聰明的人才適合去當幹部,而像我這種絕頂聰明的人隻適合去當哲人王,如果要我去當幹部去處理行政事務那未免太浪費了。
因為我太過於天馬行空,所以我在一中從始至終僅僅有胡慧一個朋友,起初胡慧也隻有我一個朋友,但是後來她的朋友越來越多,而且盡是些被我鄙視的狐朋狗友。胡慧跟我說這些人其實不壞,但是我不會因為胡慧而改變我對這群人的看法,所以胡慧歎歎氣,說:“那好吧,你就繼續認為他們是我的狐朋狗友吧。”
這件事影響了我和胡慧的關係,我心裏有了疙瘩,因為我認為胡慧不夠講義氣,我不是說胡慧不能交別的朋友,而是她不應該交我不喜歡的朋友。
越長越大,胡慧本人和她的名字越來越不符,她有”貴陽市最後的朋克女”之美譽,別人都是共青團員甚至是預備黨員了,她還是個大齡少先隊員,隔三差五要被請到一中政教處去接受思想改造。
關於思想改造這碼事,胡慧是毫不羞澀的,她不僅毫不羞澀而且很興奮,每次改造出來她滿臉通紅,仿佛政教處主任--一個著名的老未經人事的女人--請她吃了一頓人參一樣。對此我有些納悶:“難道思想改造這麼有舒適感?”
我問胡慧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胡慧把王小波的話轉述給了我聽:“在我年輕時,總是個問題青年,思想改造的重點對象。我是這麼理解這件事的:別人希望我變得笨一些。謝天謝地,他們沒有成功。”然後胡慧揮揮她的粉拳:“我和王小波一樣,是不會變笨的!因為知道自己不會變笨,所以我特別興奮,唉,我如今都愛上政教處了,每隔幾天不去一趟那兒發泄一下,我就憋得渾身難受。”
有一回改造出來後,胡慧眼睛都哭腫了,我吃驚地說:“姐們,這不像你的風格啊?”胡慧告訴我她進政教處前聽別人說她迷戀已久的柯特科本昨天死掉了。這個姓柯的家夥是唱卡拉OK的高手,組建了一隻名叫涅槃的樂隊,據說小有名氣,比張學友雖然比不了,但是比黃安還是比得上的。
胡慧承認她動機不單純,在海報上看見科特柯本長得英俊然後才聽他的歌的。她看著他,他就給了她幻想,當他給了她幻想之後,她就喜歡上了他,她向著他就像葵花向著太陽,她一心想要嫁給他,即使他娶了老婆生了孩子她也一心想要嫁給他,結果她都沒機會讓他知道她的存在以及她喜歡他這個事實他就嘎然死掉了,剩下她一個人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