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胡慧再次背著十字架去了政教處接受思想改造。我問胡慧:“你就扯吧,馬克思和孫中山哪裏說過這樣的話?”胡慧說:“馬克思和孫中山真的說過,白紙黑字印在書上,一查就知道的,不是我撒謊而是你們一直被蒙在鼓裏,不是我不講道理而是你們一直不實事求是。”
我說:“即使偉大導師和國父說過這樣的話,你這道問題也不能這樣回答,你明明知道出題者要你回答曾國藩才是鎮壓農民起義的反動派。”胡慧說:“毛主席都視曾國藩為英雄,'愚於近人,獨服曾文正',曾國藩怎麼會是反動派呢?難道你也認為農民伯伯因為自己不爽就有草菅他人之命的權力嗎?賀叔叔是警察,他就抓過不少進城殺人的農民殺人犯,難道賀叔叔也是鎮壓農民起義的反動派?”我說:“好吧,我說不過你,你總是有道理,但是這樣回答你就得不到這道題的分數了。”
胡慧說:“反正我將來會要買個大學讀,所以也懶得計較這些上不了檔次的老師給不給我分數了。”接著,胡慧別有深意地告訴我:“我們校長表麵上很威風很知識分子吧,昨天夜裏,他提著兩瓶十年茅台來我家向我爸討錢了,所以你別把他們當回事,他們非常頹廢非常腐爛。”
我不喜歡胡慧的這種態度,我希望她能變得安靜一點,能變得像她家窗台上的那盆米蘭花一樣安靜,但是我不會去扭轉她。我覺得我們的友情雖然比較邪惡,但是肯定不愚蠢。大概是胡慧猜到了我的想法,她告訴我:“終有一天,當我折騰得精疲力竭之後,你會知道我本質上是非常安靜的一個人。”
這一天尚未到來,我們就身不由己地進入了高三。整個高三我和胡慧的關係很糟糕,差不多成了陌生人。
記憶猶新的一次,我在操場上散步的時候,看見胡慧和一個我深刻鄙視的名叫鬼鬼的暴發戶打鬧著迎麵而來,她笑得很開心。見到我後,胡慧立即收起笑容,和我點點頭,然後沒有任何停頓地從我身邊走了過去,不久後,我看見胡慧和鬼鬼手牽手走在南明河畔,我不願意承認他倆很般配。
不止是成了陌生人,中間還鬧過很嚴重矛盾。自習課的時候,我正坐在教室裏忙著整理錯題集,胡慧和鬼鬼等一群人在走廊上旁若無人地聊天,嚴重吵到我了。擱平時我也忍了,但當時我煩躁得不行,心想憑什麼由得你們來打擾我,於是我跑出教室朝這群烏合之眾發了一大通脾氣。
鬼鬼衝上來要和我擺一道,被胡慧使勁拖住了。胡慧臉掛古怪表情,用很尖酸的語氣朝我說了一聲:“對不起,我們這種渣滓學生打擾您這種模範學生搞學習了。”聽到這話,我覺得胡慧在我麵前陡然變成了一隻刺蝟,也許她覺得她受到了傷害,所以要她要用這種方式還擊我。
我正想要衝上去質問胡慧為什麼要以這種語氣跟我說話時,鬼鬼朝我豎了豎中指,然後大咧咧地摟著胡慧走了,他倆走出去十多米後,胡慧回頭看了我一眼,這一眼看得我心裏怪不是滋味的,我們說好了要講義氣,難道這就是我們的義氣嗎?
從這一眼起,胡慧再也沒打擾過我了,因為我看不見她了。一中有個慣例,臨近高考,成績不好的學生全部會被勸回家自學。因為一中要向胡慧的爸爸討錢,所以胡慧肯定不在這個行列之內,但是胡慧自己找到一中校長,主動要求回家自學。
胡慧說:“這種學習方法可能更適合我。”校長都沒來得及答應,胡慧立即背著書包離開了學校,我猜她肯定不會真的回家,所以不知她會遊蕩去哪裏,但大敵當前我也不顧得去找她了,想一想,我是挺自私的一個人。
高考完的那天,我也沒有在人群中找到胡慧,有人說她提前交卷,還凶了長期對她實行思想改造的政教處主任一句:“嘿,老未經人事的女人,你再也壓迫不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