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晉安偏頭,聲音嘶啞道:“我不休妻。”
寧清卓冷冷答話:“姐姐已經醒了,她要求你休妻。這休書便是她親手所寫。”
陳晉安再次對上她的眼:“我要見她。”
寧清卓拒絕:“她不願見你。”
陳晉安緩緩閉眼:“那我便在這裏等。”
寧清卓半響再無動靜。許久,她又湊上前:“陳晉安,今夜你的行為,是真心在挽留姐姐,還是苦肉計?”
陳晉安心中巨震,睜眼扭頭,怔怔看向寧清卓。
寧清卓卻湊得更近了些:“這般自賤自辱,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那聲音悠悠,伴著吐氣縷縷悠悠傳入耳中,字字誅心。刹那,陳晉安心中一片死寂。
男人沉默良久,微張唇,終是道出了句:“你多想了,我自然是真心……”
寧清卓竟也不反駁質疑:“好,那證明給我看。”她將那休書與筆遞到陳晉安麵前:“你們的感情已經生了間隙,你若真心,便休了她,然後一切重新開始。如果你們緣分未盡,時機到了,自會和好如初。你應該清楚,這是你們唯一的出路。”
陳晉安垂眸盯著那支毛筆,無法反駁。昏黃燭光下,他終是一點點坐直身,接過那張紙,將它平放在地上。他一動,頭發上的染料恰巧滴落,掉在了宣紙上。陳晉安抬手去擦,卻隻將那汙跡擦得更髒。休書的最後一句“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的“歡喜”二字,便被那黑漬徹底遮蓋了。
陳晉安接過毛筆,在那汙跡旁,一筆一劃,仔仔細細,重新描上了“歡喜”二字。這才在那簽名處,潦草寫下他的名。
寧清卓漠然看著他做完這一切,此時收了那婚書,一字不說,便起身回院,關上了門。
陳晉安又在原地坐了許久,終是撐著牆壁站起,行了幾步,開口喚道:“陳達。”
陳達一直藏身在一旁,此時聽喚,急急閃出扶住他:“少爺。”
陳晉安仰頭望天,疲憊道了兩個字:“……回府。”
陳達弄了輛馬車,將陳晉安送回了陳府,吩咐家丁備洗澡水,又去請大夫。不過多時,大夫來了。陳達領著人去主人房,卻不見了陳晉安。
他請大夫在屋中等候,自己去問院外的丫鬟:“少爺呢?”
丫鬟哭喪了臉:“少爺趕我出來了!”
陳達暗自思量:既然是趕她出外,那陳晉安必定還留在院中。遂轉身去各間屋子裏尋找。可數十間房一一找過去,卻還是沒見到陳晉安的身影。陳達心中奇怪,卻忽然想起了一個地方。
他急急朝後院奔去。寧如欣喜好花草,陳晉安便在後院留了一塊地,為她種上各種花草樹木。後來寧清卓送來了小狗,陳晉安又讓他在那裏搭了個小狗棚。
陳達來到後院,一眼掃去,花草樹木依舊,並沒見到陳晉安的影子。可黑暗之中,卻聽見有熟悉的聲音伴著不成調的小曲響起:“……公堂之上,一念之差……我一錯再錯,讓你恨不能將我活剮……”
陳達連忙朝那歌聲響起處奔去,就見到狗棚之下,陳晉安躺在稻草堆上,臉色通紅,雙眼迷茫。他一手將那小狗捧在懷裏,一手拎著一酒壺,正在斷斷續續抿酒,剛剛才換上的幹淨衣裳又沾上了狗屎和塵泥,濕漉漉的頭發上也滿是稻草屑。
小狗見到陳達,歡快地拚命搖尾巴。陳達一聲長歎,躬身鑽進狗棚,蹲在陳晉安身旁:“少爺,我知夫人走了你不開心,可日子總得過下去啊。”
陳晉安停了歌聲,將那酒壺擱去一旁稻草堆上,捧了小狗兩條前腿,將它擱在自己胸前,幽幽道:“我不是正在過麼……雲錦綢被紫檀床,睡著和這狗棚也沒兩樣。”
陳達心痛開口了:“少爺!你當陳家族長這十年,碰到過多少大風大浪,阿達都不曾見你這般模樣!現下陳家揚眉吐氣了,別說盧陵,便是這江南,誰看到你不是恭恭敬敬,哪個敢給你臉色看!可是今日……你看到街上那些人嘲諷的嘴臉嗎!”
他咬牙片刻,忽然一把抓住陳晉安的胳膊:“少爺!阿達跟你這些年,就是服你那股傲氣!我知你想挽留夫人,可你也不該這樣折辱自己!誰也不值得你這樣做!”
陳達說得激動,陳晉安卻隻是專注撫弄那小狗,用指尖去撓它的鼻頭,捏它的耳朵,拎起它的小短腿一抖一抖。待陳達說完,陳晉安終是緩緩道:“我今夜所為,並非為了挽留如欣。”
陳達一愣。陳晉安停了動作:“清卓知曉一切時,我便知道,這段婚姻再留不住。我娶如欣是個錯誤,這些日子,我一直想要修補,卻隻是錯得更深。時至今日,錯誤已然無法挽回,我也不願再粉飾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