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秋遇昏迷了好多天。偶爾醒來,也懶得睜眼,腦子裏全是小靈子和如夢的身影。小靈子深陷流沙,畢竟日久,而且吳秋遇在定情島上還給她埋了墳,滴了幾滴血淚在裏麵,這個倒還好些。想起如夢,吳秋遇心如刀絞。自己答應過要好好照顧她,可是自從帶她行走江湖以來,由於自己照顧不周,讓她連番遇險。先是在登封,自己救了馬鐵腿,如夢卻被人從客棧扛走;護送馬鐵腿去少林寺,自己去追馬車,如夢被黃河幫的人挾持;嵩山腳下,自己為躲曾婉兒鑽入莊稼地,結果如夢被蒙昆給劫了;在黃河岸邊的黑店,如夢中了蒙汗藥;後來又一起掉入大海,九死一生;在島上,如夢一心一意地親近他,後來還定了親,自己卻心裏始終想著小靈子,對她常有冷落;這次從海島回來,自己與鯊魚搏鬥,如夢又被海鯊幫的人劫走,不幸遭到鯊魚的襲擊。小靈子陷入流沙,吳秋遇沒有見到,隻有傷心和無奈。鯊魚的恐怖吳秋遇可是親眼見過的,每每想起如夢被鯊魚吞咬的血腥,吳秋遇都痛不欲生。睡夢中,他有時呼叫靈兒,但更多的時候是呼喊如夢或是香兒妹妹。即便醒來,也隻是迷迷糊糊地傷心落淚,很快便又昏睡過去。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活著還是已經死了。
這一日醒來,吳秋遇突然意識到自己竟然沒有死。他緩緩睜開兩眼,稍稍清醒了一些,發現自己躺在屋中的床上。吳秋遇心中沮喪:我這樣都死不了?他輕輕抬起手臂,想看看放血的傷口,發現已經被包紮好了。
回想了一下昏倒之前的情景,他馬上想到,應該是寶兒他娘把自己帶回了家裏,於是輕輕叫道:“大嫂,……”這時就聽旁邊有個女的驚訝道:“啊,你醒啦!”吳秋遇扭頭看去,見是個丫鬟,不禁納悶:寶兒和他娘衣著樸素,門牆破舊,想不到家中倒也充裕,還能使得起丫鬟。
丫鬟走到床邊,笑著問道:“誰是大嫂?”吳秋遇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問:“寶兒和他娘呢?”丫鬟說:“誰是寶兒?不知道。你來的時候,就是一個人。”吳秋遇一愣:“你不認識寶兒和他娘?這不是他們家?我現在在哪兒?”丫鬟說:“我先不跟你說了。你醒了,我去告訴小……主人去。”丫鬟說著,邁步出了屋子,找主人報信去了。
“這是哪兒?”吳秋遇心中納悶。這間屋子清雅幹淨,確實不像是尋常百姓之家。寶兒家他沒進去過,但是在洛陽給嶽淑貞治眼的時候,嶽三姑家裏他是住過的,比這要簡陋得多。這個倒是和山西黃花嶺下的邵家門、雲中山上的天百山莊以及洛陽任員外家有點像,應該是個大戶人家。當初,他和小靈子去邵家送信,在那也住過兩晚;去天百山莊做客,也待了幾日;後來被如夢的丫鬟春香請到任府,在那裏更是留宿了不少日子,因此也見過些世麵。
吳秋遇身子仍然很虛弱,好不容易才掙紮著坐起來。發了一會呆,忽然發現身上的衣服已經換了,而且是從裏到外。吳秋遇愣了一下,撓了撓腦袋,忽然想到一件事:不會是那個丫鬟姐姐給我換的吧?雖說吳秋遇自幼在寺廟長大,然後一直跟師父住在山裏,不懂得男女相處的規矩,可自從下山以來,他跟曾婉兒打過幾次交到,又跟小靈子相處了不少日子,尤其是跟如夢在一起廝守,這幾個女子的表現已經讓吳秋遇明白,女人的身體是不能隨便看的。那男人呢?男人的身體女人能看嗎?想到這個,他忽然有些奇怪的感覺。
這時候,那個丫鬟回來了,見吳秋遇坐起來了,趕緊上前扶他躺下:“你現在身子弱,得好好躺著。”吳秋遇也不執拗,順從地躺好,看著丫鬟,猶豫了一下,小聲問道:“一直是你照顧我?”丫鬟說:“是啊。”吳秋遇又怯怯地問道:“沒有別人?”丫鬟說:“我一個人照顧你還嫌不夠啊?”吳秋遇一聽,看來自己的衣服還真是她給換的,那她豈不是……,想到這裏,不由得有些尷尬。丫鬟笑嘻嘻地說:“你昏昏沉沉的倒還老實,讓吃就吃,讓喝就喝,不難伺候。”吳秋遇一直以來隻顧傷心和昏睡,對這些完全沒有印象。丫鬟說:“我叫秋香。你醒了,以後有事可以吩咐我。”吳秋遇欠了一下身子,說:“謝謝秋香姐。”“秋香姐?”丫鬟笑了出來,“那我可不敢當。你叫我秋香就行了。來,快躺好。”吳秋遇問:“這是哪兒啊?”秋香並不回答他的問題,隻說:“你先安心調養吧,別問那麼多了。”吳秋遇也不好再問,隻好靜靜躺著。秋香問:“餓了吧?我去給你弄點吃的。”“嗯。”吳秋遇清醒之後,確實覺得肚子有點餓了,便輕輕點了點頭。“你等著啊。”秋香說完,轉身出去了。
時候不長,丫鬟秋香就回來了,手裏端著木盤,上麵放著一碗熱騰騰的麵,旁邊還有一個小碗,裏麵像是粥。秋香先把木盤放在桌上,然後過來扶吳秋遇下了地,挪凳子讓他坐好,又把筷子給他遞到手裏,說:“趕緊吃吧。”吳秋遇吹了幾口,便開始狼吞虎咽。秋香格格笑道:“你慢一點。別再燙著了。”吳秋遇看著她,憨憨地笑了一下,也吃得斯文起來。很快,一碗麵條吃光了。秋香指著旁邊的小碗說:“這碗燕窩,你也趁熱吃了。”吳秋遇也不管燕窩是什麼東西,隻要是能吃的就行。他把小碗端起來,用勺子攪了兩下,幾口就喝完了。吳秋遇吃完了,把小碗放下,擦了擦嘴,憨憨地看著秋香。秋香說:“能吃東西了,就快好了。”說完,又要扶吳秋遇回床上躺著。吳秋遇說:“剛吃完東西,我想坐一會。”“那好吧。你就在這坐著,不要亂走。”秋香說完,端起木盤,出去了。
就這樣,丫鬟秋香每天盡心伺候著,送來的飯食都是大補的美味。吳秋遇又安心靜養了幾日,每天吃得香、睡得好,身體漸漸恢複。雖然還時常想起小靈子和柳如夢,猶有傷心,但是已經比前些天平靜多了。他打定主意,等養好身體之後,也要找個風景優美的幽靜地方,給如夢埋個墳。
吳秋遇感覺身上有些力氣了,便想著出門走走。他剛開了門,丫鬟秋香正好過來,又把他推回屋裏。秋香說:“你還沒全好,不能出門走動。”吳秋遇在凳子上坐下來,悶了一會,開口說道:“秋香,多謝你這些日子盡心照顧,我好多了。”秋香說:“你也不用謝我。我們是下人,主人叫我們伺候誰,我們都得盡心伺候。而且你那麼實在,從來不叫我為難,這個我倒是得感謝你。”吳秋遇說:“我在這裏好些天了,還不知道這是哪裏,你們主人是誰。秋香,你能告訴我嗎?”秋香說:“你隻管安心養著就是了。你放心,我家小主人對你隻有好意,是真心愛護你。”吳秋遇說:“我知道。你們每天好吃好喝的待我,我心裏很是感激。但是,我總得知道是誰救了我吧?”秋香說:“你不用想那麼多。等你把身子養好了,自然就見到了。”吳秋遇又求了幾遍,秋香還是不說。吳秋遇一時也沒有辦法,隻好把感激之情暫時存在心裏。
又過了幾日,吳秋遇覺得自己好多了。他不想老在床上躺著,秋香又不讓他出門,他隻好在屋裏來回溜達。這幾天還是隻有丫鬟秋香一個人露麵照顧他,這家的主人始終沒有出現。吳秋遇又問了幾次,秋香還是不肯說。
“這家的主人好奇怪呀。他們救了我,又安排秋香每日精心照顧,主人為何卻不肯露麵呢?甚至都不讓秋香說起。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吳秋遇百思不得其解。回想往事的時候,偶然想到了柳如夢的養父,也就是洛陽城外的任員外,他忽然想到:“或許這家的主人也是個大善人,隻想施恩,不圖回報。他們救了我,怕我心中不安,因此才不肯現身相見。一定是這樣。看來,這真是個積善之家,將來必有福報。”
吳秋遇獨自坐在房中,發了一會呆,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不禁喃喃自語道:“這家的主人慈悲好善,對我有救命之恩,又照顧如此周到。這種積善之家,將來應有福報才是。我是個不祥之人,身邊的好人一個個都遭遇不測了。我可不能再作孽,平白地連累人家。我還是盡快走吧。這家主人的恩德,等我日後打聽清楚了再圖回報也不遲。”想到這裏,他已打定主意。自己也沒什麼東西可以收拾,於是就把床鋪收拾好了,讓秋香可以少忙活一次姑且算是對她的報答。
本想再留張字條說明去意,可惜屋中並無紙筆,他也隻好作罷。走到門口,忽然覺得這樣不辭而別有失厚道,又不禁有些猶豫。他想了一下,回到桌前,用手指沾著茶水在桌麵寫下“我走了,容日後報答”幾個字算是道別,這才安心離去。
他輕輕打開房門,見左右無人,於是悄悄走出門外,回手把門掩好。他知道前院人多眼雜,於是悄悄走到後院,趁四下無人,借著梯子攀上圍牆,輕輕翻出了院子。
怕被府上的人看見,他不敢到正門前麵去看牌匾。又怕自己的行蹤被附近的人看見報給主人,他甚至不敢在附近停留,於是便悶著頭快速離開。他也不辨方向,一氣走出二三裏才敢放慢腳步。
忽然有個人迎麵走來,身材矮胖,披頭散發,嘴裏念念叨叨不知說些什麼。吳秋遇看著他覺得眼熟,好像是在哪裏見過,隻是一時想不起來。那人走近了,抬頭看了吳秋遇一眼,眨巴眨巴眼睛,似乎也想起點什麼,稍稍愣了一下。吳秋遇終於想起來了,此人正是在賀蘭山故國城裏見到的那個瘋子。當日他搶走小靈子,口口聲聲說小靈子是他的女兒。而且他武功不弱,吳秋遇當時費了很大的勁才把他給製住。他怎麼又在這裏出現了?那瘋子盯著吳秋遇瞅了半天,終究還是想不起來有何瓜葛,嘴裏含糊念道了幾句什麼,又繼續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