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府在揚州城東芙蓉巷,距離揚州碼頭不算太遠。很快,高景賢便帶著吳秋遇和柳如夢來到芙蓉巷,指著前麵的一戶高門大院說:“吳大俠,如夢姑娘,那裏就是我家了。”然後便熱情地在前麵引路。吳秋遇舉目望著,覺得高家畢竟是做官人家,果然氣派。柳如夢卻指著旁邊一家門口,小聲說道:“一心哥哥你看,這戶人家好像有喪事。”吳秋遇扭頭看了一眼,點了點頭。柳如夢嘀咕道:“可是很奇怪,門口張掛了那麼多黑布白幡,裏麵卻一點動靜也沒有,也看不到有人。你能聽到有人哭嗎?”吳秋遇仔細聽了一下,搖了搖頭。
這時,從高家門裏走出幾個人來。為首的是一個員外模樣的長者。高景賢回頭發現吳秋遇和柳如夢走得慢了,招呼道:“吳大俠,如夢姑娘,我爹出來迎接你們了。”吳秋遇和柳如夢趕緊快走了幾步,跟在高景賢的身後。
高員外熱情地把吳秋遇和柳如夢請進門裏,直接引領他們去正堂。裏麵的酒席已經備好了。坐在那裏的賓客看到高員外陪著兩個年輕人進來,而且很熱情,都覺得有些驚訝。高員外直接把吳秋遇和柳如夢請到主桌。高德元致仕還鄉,自然就成了高府的老太爺。高老太爺招呼吳秋遇和柳如夢坐下,笑著說道:“你們走得不慢,哈哈。先坐下歇歇,待會我給你們介紹。”吳秋遇不懂這些規矩,讓坐也就坐下了。柳如夢畢竟當過幾年任府的大小姐,這樣的場麵還是見過的,見高家人對她們如此招待,難免有些拘謹。但是她站在那裏又太招眼,猶豫了一下,也隻得挨著吳秋遇坐下。
高老太爺親自為吳秋遇斟了一盅酒。吳秋遇尷尬地看著,也沒好拒絕。剛才高員外親自出去迎接,眾人已經覺得驚訝。現在連致仕還鄉的高老太爺都對吳秋遇和柳如夢禮敬有加,眾人更加覺得驚奇。有人小聲議論道:“這兩個是誰呀?”“應該是哪家高官貴族的公子和小姐吧,要不然高大人怎會如此禮敬?”另一人搖頭道:“我看著不像。那姑娘倒像是位小姐,那男的……不像,應該不是豪門公子。”
高老太爺站起身,端著酒杯,對眾人介紹道:“這位是吳壯士,這位是如夢姑娘。我們乘同一艘船從淮安來到揚州,在船上就已經認識了。剛才在碼頭發生一件事,景賢孫兒被一夥無賴騷擾,多虧這位吳壯士出手解圍,才保全景賢和我高家的尊嚴。吳壯士少年英雄。來,大夥敬吳壯士一杯。”說著將酒杯高高舉起。高員外也把酒杯舉了起來。吳秋遇雖然不喜歡飲酒,但見人家這麼熱情,也隻得把酒杯端了起來,憨憨地不知該說些什麼。眾賓客見主人都對吳秋遇如此熱情,也趕緊端起酒杯作陪。高老太爺率先把酒一飲而盡。吳秋遇看著酒杯,猶豫了一下,還是一口喝了下去,頓時覺得舌頭和喉嚨火辣辣的,張著嘴直哈氣。眾人見了,不禁大笑起來。
高員外又給吳秋遇斟上一杯酒,給柳如夢續了一點茶。吳秋遇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柳如夢則欠身說了一聲謝謝。高員外端起酒杯說道:“歡迎吳壯士和如夢姑娘到杭州,來,大夥再敬他們一杯。”說完,自己先一飲而盡,看著吳秋遇。吳秋遇喉嚨裏還在發燙,看到柳如夢已經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也隻得再次把那盅酒倒入嘴裏。這次本想喝得慢些也許好受,沒想到酒在嘴裏顯得更辣,他隻得趕緊咽了下去,喉嚨一癢,忍不住輕聲咳嗽出來。眾人各自飲了一杯,看到吳秋遇狼狽的樣子,再次大笑起來。柳如夢幫忙解釋道:“他不善飲酒,讓眾位見笑了。”
高員外又給吳秋遇斟滿一杯。吳秋遇連忙擺手道:“不能再喝了。”高老太爺端起酒杯,笑著說道:“吳壯士和如夢姑娘,郎才女貌,俠骨柔情,真是天生一對。老朽這一杯祝你們永結同心,白頭偕老。來,請。”吳秋遇本不想再喝。柳如夢聽到高老太爺這樣說,心裏高興,主動起身勸道:“一心哥哥,難得老人家如此盛情,你就再喝一杯吧。”吳秋遇見柳如夢也這樣說,隻得慢慢端起酒杯,跟著眾人一起把酒喝了,然後又是捂著嘴咳嗽。高老太爺請眾人落座,然後笑道:“看來吳壯士真是不慣飲酒。那咱們大家也不要勉強了。來,大家各自盡興,開吃吧。”吳秋遇感激地點頭致謝。
眾賓客紛紛上前給高老太爺敬酒。柳如夢給吳秋遇倒了一杯茶,讓他漱口,又細心地遞上手絹讓他擦嘴。高員外在旁邊見了,暗自點頭。
酒席過後,高老太爺知道吳秋遇和柳如夢不習慣這裏的場麵,便讓高景賢先帶著他們去安排房間。吳秋遇和柳如夢跟著高景賢從大廳出來,終於鬆了一口氣。高景賢是個讀書人,也很細心,先試探著小聲問吳秋遇:“什麼時候喝二位的喜酒?還是你們已經成親了?”吳秋遇說:“沒有,我們……”他回頭看了一眼柳如夢,沒有繼續說下去。高景賢明白了,看來他們還不是夫妻,便給他們安排了兩個相鄰的房間。吳秋遇知道,高府是這裏的大戶,高老太爺又是剛剛卸任的官員,住在這裏是安全的,如夢一個人住沒有問題。
高景賢先給柳如夢安排了房間,又帶著吳秋遇去隔壁。柳如夢隻在屋裏看了一下,把包袱放下,便也走到隔壁去找吳秋遇。高景賢看到柳如夢進來,開口問道:“姑娘對房間不滿意?”柳如夢忙說:“沒有,房間很好。我隻是一個人閑著無聊,過來看看。”吳秋遇也把包袱放下,對高景賢說:“老太爺和公子太客氣了,我們在府上打擾……”高景賢忙說:“哎,吳大俠不要這樣說。今天要不是你出手相救,不單我要吃虧,就是我祖父也要被他們氣出個好歹。你是我們高家的恩人,肯來這裏住已經是我們的榮幸,說什麼打擾啊。既然你們不嫌簡陋,就安心住著,有什麼事也盡管吩咐。”吳秋遇說:“公子太客氣了。我們有地方住已經很好了。”
柳如夢問:“公子急著回去招呼客人嗎?”高景賢說:“酒席一時半會還散不了。姑娘有什麼吩咐嗎?”柳如夢說:“我也沒什麼正事。公子有空,我們就跟你閑聊幾句。”高景賢說:“好啊。我也正想陪著你們說說話呢,還怕打擾你們……”“公子請坐。”柳如夢招呼高景賢坐下,自己也挨著吳秋遇坐了下來。高景賢見柳如夢如此大方得體,心中讚歎不已。
柳如夢說:“我們來的時候,看到街上有戶人家在辦白事。”高景賢馬上點頭道:“哦,是。我今天出門也看到了。好像是昨天開始的。”柳如夢說:“但是好像沒什麼人進出,也沒聽到裏麵有動靜。”高景賢說:“是,很清靜。”柳如夢疑惑道:“怎麼可能辦白事沒有哭聲?連祭拜張羅的人都沒有。”吳秋遇也問:“這是個什麼人家,一個親人都沒有麼?”高景賢說:“這要是在別的人家,當然很奇怪。要是在他們家裏,那就沒什麼了。”吳秋遇不解:“怎麼說?”
高景賢解釋道:“那家已經好多年沒有人了。聽我祖父說,那家的老爺是個開國功臣,後來莫明其妙地死在了慶功樓,家裏也被抄了,然後就敗落了。這麼多年一直空著。本來官府應該把宅院充公的,可是當年的知府大人跟他家有些交情,就隻貼了封條,沒有動。後來這些功臣的事跡漸漸流傳,很多人都覺得他們死得冤屈,還偶爾有冤魂顯靈的傳說。幾任知府大人都不敢輕易冒犯,這個宅院就保全下來。七八年前,據說有鐵家的後人回來過,後來又走了。官府應該是得到消息了,不過也沒人追查。”聽到這裏,吳秋遇撓了撓頭發,若有所思。
高景賢繼續說道:“聽家丁說,前兩天,那家院子又來人了,昨天開始,院子內外開始有白事的張掛,院子裏還搭了靈棚。”柳如夢問:“他們不敢鬧出動靜,會不會是怕官府知道?”高景賢說:“官府應該知道了,隻不過沒人願意過問。這幾天,聽說我祖父要致仕還鄉,官府每天都來人打聽,今天來的客人裏就有揚州府的。鐵家離高府這麼近,他們不可能看不到。”柳如夢問:“官府裝作不知道,是因為同情那些功臣?”高景賢說:“他們同情不同情功臣我不知道,但是他們應該是不想惹火燒身。”柳如夢不明白:“他們隱瞞不報才有風險,怎麼裝作視而不見倒可以避免惹禍燒身了?”高景賢探頭往外看了一眼,小聲說道:“你們還不知道吧,燕王朱棣已經在北平起兵了,說是要清君側,早晚為功臣平反。他現在勢頭很猛,朝廷未必擋得住。所以地方官都在觀望,不敢惹上跟功臣**臣有關的事。”柳如夢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吳秋遇一直在低頭沉思,忽然眼前一亮,終於想起來了,興奮地叫道:“一定是鐵師叔家!”高景賢和柳如夢都驚訝地看著吳秋遇。吳秋遇解釋道:“我有個師叔,叫鐵秋聲,也是功臣之後。他老家就是揚州的。算著應該是前幾天帶著紀姑姑的屍骨到揚州的。”高景賢想了想,微微點頭道:“要照這麼說,還真有可能是他。你們要不要過去看看?”“好啊。”吳秋遇站起身來,馬上就要出門。高景賢趕緊阻攔道:“大俠且慢。怎麼也得等官府的客人走了再去。萬一明著驚動官府,隻怕你們要被暗中盯上。”吳秋遇憨笑道:“嗯。我太著急了。”高景賢起身說道:“我先去招呼客人。等酒席散了,我過來找你們,咱們一起去鐵家。”吳秋遇和柳如夢送他出門,然後開始談論去鐵家見師叔的事。
到了申時,高景賢果然來了,手上還拿了一些剛剛置辦的祭品。吳秋遇和柳如夢站起身,要跟高景賢一起出門。高景賢說:“鐵家的事我跟祖父說了。祖父說,這個時候,我們高家最好不要跟鐵家有任何關聯,免得被官府抓到把柄。所以去鐵家的事,我就不能去了。祖父特意讓我去置辦了一些祭品,給你們帶上。你們一會出去的時候走後門,回來的時候也從後麵回來。在鐵家進出的時候,最好加一點小心,不要被旁人看到。”吳秋遇點頭記下。高景賢送他們從後門出去,又跟家丁囑咐好了,等他們回來的時候要及時開門,然後轉身去向祖父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