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的雲中城中多了個鬼鬼祟祟的小身影。
睡在屋簷下的乞丐剛伸了個懶腰,睜開眼來,就看見一個六、七歲大的小女孩正貼近自己,聳著小鼻子嗅來嗅去,秀氣的眉毛皺成一團,嘴裏抱怨:“果然是一年隻洗一次澡……”
測字先生大筆一揮,正給人家寫判詞,忽然發現攤子旁邊站著個小女孩,直勾勾地盯著他剛寫的幾個毛筆字,黑寶石似的眼睛裏忽然迸出異樣的神采,一臉詭譎的笑容,嘀嘀咕咕地說了句“這些字我認得耶”,轉身跑開。留下測字先生和測字人大眼瞪小眼。
城中某大戶的大小老婆們一齊出門,要去廟裏上香。還沒等上轎就從牆角裏躥出個小女孩,大眼睛咕嚕嚕地轉著,看著她們吃驚地感歎:“這裏的人真的會娶一百個老婆啊!”大小老婆們正想罵這欠揍的丫頭,她已經一溜煙跑得遠了。
城東一家人兩口子打架,凶悍的媳婦用鍋碗瓢盆把老公從家裏砸了出來,看熱鬧訕笑的人群裏擠著個小女孩,兩眼放光,高興地說:“不錯!的確整天喊打喊殺!”
……
夏天的午後,陽光毫不留情地炙烤著大地,石板路被曬得直反光,樹葉打著蔫,酷暑蒸發了人們活力。連知了都仿佛被曬得要中暑,聲音低低的,偶爾才沒精打采地響幾聲。
賣涼茶、涼粉、冰鎮酸梅湯的攤子上人漸漸多了起來,早上那個精神頭十足的小女孩拖著疲憊不堪的步子從遠處走來。看到晶瑩誘人的涼粉,小女孩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涼粉攤的老板見這小女孩穿的還不錯,猜測她必定是有大人帶著的,便熱情地招呼她過去,滿滿地拌了一大碗涼粉往桌上一放,還附贈一碗涼茶,望著她笑眯了眼睛:“吃吧,我吳三麻子的涼粉包你吃了就上癮,一口下去透心涼!哈哈!”
好熱情的禿頭麻臉大叔!小女孩衝他一笑,往凳子上一坐,一股誘人的香氣從碗中直撲過來,粗瓷大碗裏裝得滿滿的,白白嫩嫩的涼粉上堆著各種她不認識的調味料,她隻認得那紅紅的是辣油,翠綠的是香菜末。嚐了一口,冰冰涼、滑嫩嫩、酸溜溜、辣酥酥。那碗廉價的涼茶在她眼裏也可愛極了,白瓷碗裏茶湯澄碧透明,還漂著兩粒小果子,淡淡的香氣很解暑。小女孩捧起大碗就狼吞虎咽起來。
原來填飽肚子的感覺這麼幸福,她以前都不知道。老爸讓她來人間體驗“成長的快樂”,至少她現在已經體會到了吃飯的快樂。
在這個時空裏,她一向引以為傲的法力隻剩下不到十分之一。不到十分之一的概念就是:她幾乎變成了一個普通的人類,頂多比身邊走來走去的這些人扛凍些、扛餓些、需要的氧氣少些……那些在以前可以信手拈來的法術,現在除非她想玩命,否則是很難使出來了,還能用的大概隻剩下些變戲法一樣的小法術了。
好在這裏的人都很熱情很友好,她剛剛逛了有很多美麗衣服的鋪子,鋪子裏大姐姐還給了她一條繡著鋪子名的手帕,讓她帶回家給娘親——娘親是什麼東西?
還有那幢有很多漂亮姐姐彈琴唱歌的小樓,她才衝進去就被一個神色緊張的姐姐抱了出來,還在她衣襟上別了一朵小花,拍著她的臉蛋讓她去鄰街看雜耍……
跑了一上午,她弄明白了這座城叫雲中城。雲中城是一座山城,隨便站在一個十字路口往四周看,前後左右都是坡。如果想在城裏問路,城裏的人不會告訴你“向東”或“向西”,他們隻說“向上”或者“向下”。
向上?她抬頭看看蓬子外熱得發白的天空,向下……她低頭,看一眼已經空了的大碗,抹了抹嘴,意猶未盡地伸個懶腰,站起來打算離開。
“小姑娘,”老板笑容可掬:“一碗涼粉一文錢!”
小女孩愣愣地看著他,一副有聽沒有懂的樣子。
老板臉上的笑容漸漸僵住,隨即撇了撇嘴,飛快地收走了小女孩麵前的空碗,一邊重重地擦著桌子一邊抱怨:“誰家的傻丫頭不看好了?跑出來吃我吳三麻子的白食!真他媽晦氣……”
小女孩睜大了眼睛,還是沒弄明白這位剛剛還很熱情的大叔為什麼突然翻臉。
“大麻臉!給你一文錢!”活潑輕快的童音忽然響起,“叮”的一聲,一枚銅板掉進那隻空碗裏,滴溜溜地打著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