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宏脖子上搭著一條已經看不出顏色的手巾,一臉油汗。盡管已經快上秋了,但大太陽底下跑了幾個來回,貼身的衣服也已經濕透了。
他一邊拉著黃包車,一邊在心裏暗暗盤算著,今天的賺的錢已經夠了,要不要直接回福安裏,拿井水衝個澡,再打上壺酒,買上塊豬頭肉,請大喜叔他們喝上兩口。
阿宏是個光棍,自己吃飽了全家不餓。房租不貴,黃包車是自己的,他幹活不惜力,不偷懶,也沒什麼不良嗜好。他的要求不高,覺得自己日子過得也還不錯,拉夠了活便能養活自己,有時候甚至還能攢上幾個小錢。
前一陣子,因為多管閑事的一嗓子,黃包車被砸壞了。那些人比較匆忙,車破損得不是很嚴重。阿宏不舍得花錢,便自己在家琢磨著修車,幾天沒有出工。好在福安裏的鄰居都是好人,誰家吃飯還都給他帶上一口。
現在車修好了,阿宏又開始出工了。今天的活兒好,正經掙了些錢,阿宏便尋思著買點吃的回去招待招待鄰居們。他又想到,早上出門的時候,遇到了房東李嬤嬤家那位總不出門的小姐。她站在巷子門口孤零零羞怯怯的看起來極可憐。於是阿宏便問了她要去的地方,將她送了過去。
阿宏沒肯要她的錢。莫說李嬤嬤人很好,他有時候晚交了房租她也不催促,李嬤嬤待這位小姐便如眼珠子一樣,免費拉她一趟全不算什麼。更何況,這位小姐長得也真是好看,那種看了以後,讓人忍不住還想看的好看。她說起話來,也真是和氣,低著聲音慢悠悠的,但每個字都讓人聽得清楚舒服。阿宏恨不得能拉著她轉上一整天。
阿宏沒見過這位小姐幾麵,今天也是第一次與她說話。她似乎一個月也不出幾次房門,隻偶爾會在院子裏轉轉。許是因為這樣,她的臉總顯出沒有血色的蒼白。阿宏知道,她原本是大戶人家的獨生女兒,因為家裏潦倒了,才會搬到福安裏住。但是阿宏總想,她老是悶在房間裏做什麼呢?睡覺嗎?可又為什麼掛著大大的黑眼圈,一幅睡眠不足的樣子呢?
福安裏六號的這個院子是李嬤嬤的房產。李嬤嬤隻是這位小姐家的下人,便能掙得這麼一份家業,可見原來人家家裏的排場。雖然現下確實是落魄了,隻剩了她們兩個人,但她們的日子也過得比福安裏一般人家要好,阿宏也是蠻羨慕的。
李嬤嬤兩個人住在正房,三間屋子足夠的。院子中間有一架葡萄,再往外就是一口井和半人多高的榆樹牆,生生將院子隔出了兩方天地來。外邊的三間廂房,李嬤嬤就租了出去。隻是她麵皮薄心又軟,常常收不上房租來。租來租去,也收不到幾個錢。直到這一年來,終於算是固定下了租戶,能夠正常收到租金。而阿宏,就是租客中的一個,租了最小的一間。
就連五大三粗的阿宏也看得出來,李嬤嬤不是很會過日子,除了屋子裏成宿點著油燈不肯滅,每周固定去藥房抓了一包又一包的藥,又總是買些不實用又很貴的吃食或用品。這時,心直口快的吳姐就會說:“唉喲,您看您老人家又去采這些中看不中用的家夥,手腳大得哩。”
吳招娣是福安裏六號的另一名租客,身材窈窕,牙尖嘴利。阿宏知道她是從上海來的,卻既不知道她多大年齡,也不知道她為什麼孤零零背井離鄉這麼多年還不回家。不過吳姐人是不錯的,雖然有時候會有點說話不饒人。她在奉城待了很多年了,仍然時不時會帶出點南邊的口音。
李嬤嬤聽到這話,便會憨憨的答道:“小姐喜歡的,總不能太委屈了她。哄得她高興了,興許能把這藥喝上幾碗,慢慢的也就好了呢。”她口中這位小姐,就是她平時喚做“玉沙”的姑娘。每次說到她的時候,李嬤嬤的聲音裏總是飽含著歉疚和憐惜,也兼著十二分的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