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唐順英
讀大學的那幾年,我課餘一直在姨媽的飯店裏打工。不為生計,隻是為了磨煉一下自己。那是一個春寒料峭的黃昏,飯店裏來了一對特別的父子。說他們特別,是因為那個父親是個盲人。他的臉上密布著重重皺紋,一雙灰白無神的眼睛茫然地直視著前方,他身邊的男孩兒小心地攙扶著他。那男孩兒看上去才二十來歲,衣著樸素得近乎寒酸,身上卻有著一份沉靜的書卷氣,想來還是個正在求學的學生。男孩兒把老人攙到一張離我的收銀台很近的桌子旁邊坐下。
“爸,您先坐著,我去開票。”說著,他放下手中的東西,來到了我的麵前。“兩碗牛肉麵。”他大聲地說。我正要低頭開票,他忽然又麵帶窘迫地朝我用力擺了擺手。
我詫異地抬起頭,他朝我充滿歉意地笑笑,然後用手指著我身後的價目表,用手勢告訴我,要一碗牛肉麵,一碗蔥油麵。我先是一怔,接著便恍然大悟,明白了他的用意,他叫兩碗牛肉麵是給他父親聽的。我會意地衝他一笑,開出了票。他的臉上頓時露出感激的神色。廚房很快就端來了兩碗熱氣騰騰的麵。男孩兒小心地把那碗牛肉麵移到他父親的麵前,細心地招呼著:“爸,麵來了,您小心燙。”自己則端過了那碗光麵。那老人卻並不急著吃麵,隻是摸摸索索地用筷子在碗裏探來探去。好容易夾住了一塊牛肉就忙不迭地用手去摸兒子的碗,把肉往兒子碗裏夾。“吃,你多吃點。”老人一雙眼睛雖然無神,臉上的皺紋間卻滿是溫和的笑意。在一旁的我也不由地被這張笑臉吸引住了視線。讓我感到奇怪的是,那個男孩兒並不阻止父親的行為,而是默不作聲地接受了父親夾來的肉片,然後再悄無聲息地把肉片夾回到父親的碗中。“這個飯店真厚道,麵條裏有這麼多肉。”老人心滿意足地感歎著。一旁的我卻一身汗顏,因為我們飯店一貫唯利是圖,麵裏其實隻有幾片薄如蟬翼的牛肉。
那個男孩兒這時趁機接話:“爸,你也快吃吧,我的碗裏都裝不下了。”“好、好,你也快吃。”老人終於低下了頭,夾起了一片牛肉,放進嘴裏慢慢咀嚼起來。男孩兒微微一笑,這才大口吃著他那碗隻有幾點油星的光麵。姨媽不知什麼時候也站到了我的身邊,靜靜地望著這對父子。這時廚房的小張端來了一盤幹切牛肉,她用疑惑的眼神看著姨媽,姨媽努嘴示意,讓小張把盤子放在那對父子的桌上。
那個男孩兒抬頭環視了一下,見自己這一桌並無其他顧客,忙輕聲提醒:“你放錯了吧?我們沒有叫牛肉。”
姨媽走了過去:“沒錯,今天是我們開業年慶,牛肉是我們贈送的。”
我一聽這話,忙心虛地左顧右盼,怕引起其他顧客的不滿,更怕男孩兒疑心。好在大家似乎都沒注意到這一幕,而男孩兒也隻是笑了笑,不再發出疑問。他又夾了幾片牛肉放進父親的碗中,然後把剩下的都放入一個裝著饅頭的塑料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