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後。
飛龍山莊。
寄幽閣中,其中一個房間的燭光亮著,燭光搖曳,熠熠生輝。窗前映出了一個清瘦優美的背影。她隻手托腮,正獨自沉思,不知在想著什麼。
“少夫人,夜深了,讓奴婢伺候你歇息吧?”旁邊靜立著的一個丫環開口對女子說道。她長著一副伶俐模樣,眉清目秀,甚是體貼。她見女子一動不動地坐在窗邊,隻管望著外麵的夜發呆,不知正想著什麼。
她這樣的姿勢已經維持了很久。
聞言,女子一怔,似才回過神來。女子轉過頭來,看了看站在旁邊的丫鬟,輕聲說道:“笑萍,你下去吧,不用伺候了。我想一個人靜靜。”
這名喚作笑萍的丫環一聽,知道主子一時半刻不會歇息的了。她看了看女子,隻得躬身答道:“是,笑萍知道了。夜裏冷,少夫人你也早點歇息。”
說完,她走了出去,想要順手把門帶上。誰知她還沒有關上門,女子的聲音就傳了過來,有些低沉,帶著無奈:
“笑萍,我和你說過多少遍了,讓你不要叫我少夫人。怎麼總是不聽?”
丫環笑萍一聽,隻得應道:“是,穆姑娘,笑萍以後會注意的。”
“好,你退下吧。”穆桑有些無奈。因為她知道,就算笑萍嘴上說著,下回還是照樣不改。喚得人多了,次數多了,她也懶得糾正他們,隻好就讓他們去了。隻是不知道為何,今晚,她尤其不想聽到“少夫人”這三個字。
穆桑望著窗外的夜,又繼續發呆。
日子過得飛快。窗外的花開了又謝,葉子綠了又黃,天氣也漸漸的冷了起來,夜裏更甚。像今晚,似現在。這半年來,發生了不少事。有些鳥兒去了又來了,有些人來了又去了。但是整個江南絲毫不受影響,一如往常般熱鬧非凡。
尤其是兩個月之前。兩個月之前,江南第一絲綢世家單府大小姐單柔,和隱語樓主人葉皓大婚。穆桑記得,那天是初十日,晴,有風。宜出行,會友。忌新船下水。宜婚嫁,大喜。
單柔和葉皓成親的那天,天很高,很藍。街邊被聞聲洶湧而來的人家,圍得水泄不通。人人都急欲一睹這樁江南盛事。君無隱拉著穆桑的手,站在人群的後麵,靜靜地觀看著。那天迎親的隊伍一路吹吹打打,鑼鼓喧天,從富貴街的西麵一直到東頭,熱鬧非凡。
穆桑看到葉皓大紅新郎裝束,滿臉春風,騎著高頭大馬,一路雙手抱拳向著街邊圍著水泄不通的眾人致敬。單柔坐在中間的大紅花轎裏,看不到她的表情。不知道為何,穆桑的眼睛突然就有點濕潤起來。穆桑不知道正坐在大紅花轎了的單柔,她此刻在想在什麼?她是在微微的笑著,還是雙眼濕潤?她是在想念著以前的美好日子,還是在憧憬著將為人妻的生活?她可曾後悔過?可曾傷心此刻要迎娶她的人,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當日她為他從高高的招親台上,懷抱琵琶縱身直墜下來的那刻,是否也曾想過,大半年之後,她會嫁給了另一個男子?她在墜下的那一瞬間,到底在想些什麼?在眾目睽睽之下,她哭得心傷欲斷腸。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那一刻,令多少人唏噓不已?
“在想什麼?”君無隱握緊她的手,輕聲問道。
“沒有。隻是突然有些感慨而已。”穆桑看著迎親隊伍從身邊經過,葉皓看到他們,向他們兩人點頭額首,滿臉歡喜。
君無隱和穆桑見此,也向他搖了搖手,真心為他祝賀。
“這麼多感慨,那你是不是想早點嫁給我了?”君無隱忍不住刮了一下穆桑發紅的臉,打起趣來。
“少臭美了你!”穆桑開顏一笑。
因為君無隱的娘親新近去世,所以君無隱得守孝三年。因此他與穆桑並沒有成親,目前隻是未婚夫妻。可是,君無隱已經很歡喜了,很滿足了。
葉皓發了請柬給他們兩人,邀兩人到葉府來喝喜酒。因為不論怎麼說,一來君無隱是葉皓的好朋友,也是單柔從小玩到大的好兄長。而且,葉皓和單柔兩人,今日能夠喜結良緣,少不了君無隱的幫忙。若不是君無隱那一腳輕巧的一踢,繡球又怎麼飛到葉皓懷中呢?因此在葉皓心中,雖明知單柔當初鍾情著君無隱,可是他不介意,依然邀君無隱前來,喝他的大婚喜酒。
“你說葉皓他真的不介意麼?”穆桑低聲問身邊的君無隱。
“也許吧。不過,他邀你我前來,也許是想借此機會,來看看柔兒的反應也說不定。”君無隱的眼神突然飄遠。
穆桑聽了,不由一怔。她看著騎在高頭大馬上的葉皓,看不透他心裏想著什麼。
“他想看單柔什麼反應?”良久,穆桑忍不住要問。
“也許是想看在柔兒心裏,他到底有多重吧?”
“是麼?”穆桑呢喃了一聲,輕不可聞。
君無隱看著穆桑,卻開顏一笑,說道:“若我真愛一個人,我不會介意自己在她心裏有多重。隻要她在我身邊,我就會歡喜……因為我知道,總有一天,她會愛上我的。像我這麼一個偏偏佳公子,不愛上我豈不是她的損失?穆桑,你說是不是?”
穆桑忍不住笑起來。
“自大狂!”
君無隱縱聲大笑起來,引來眾人側目。
一條紅綾伸了進來,大紅花轎裏的單柔輕輕地握住。花轎門一撳,媒婆和陪嫁丫環將她扶了出來。蓋著鴛鴦戲水圖案的蓋頭,大夥看不到單柔的麵容。不過眾人都在猜測著,肯定是美若天仙了。
這時候,突然來了一陣風。風一吹,單柔的蓋頭竟然被撳開了,眾人望著新娘子的妝容,不禁驚若木雞。隻見單柔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含羞欲語。濃密的睫毛半垂,羞澀地微微笑著。眼睛輕巧地彎起來。水靈靈的臉龐,一雙新月般的雙眉畫上妝,微微翹起。臉色點妝而紅,嘴不笑而彎。
不知為何,單柔忽然對著前麵一笑,嬌柔嫵媚至極……
眾人驚呆了。隻一會的時間,身旁的媒婆趕緊撿起地上的蓋頭,重新為單柔蓋好。然後牽著她,一步一步地踏上台階,進入大廳,向著廳中等待著的葉皓,慢慢地走近。接過單柔的手,緊握。葉皓含笑望著她,滿臉欣喜。
穆桑看著單柔,內心也欣慰不已。剛才在她的蓋頭被風吹落在地的瞬間,穆桑看到了單柔。那瞬間,站在君無隱身邊的穆桑,覺得單柔的眼光掠了過來。在君無隱的身上停留了一刹那。然而隻是一刹那,她的目光就馬上調開去,移到了站在高高的台階上的葉皓身上,並對著他微微一笑。神情有著無盡的欣喜,歡喜極了。
那一瞬間,穆桑聽到身邊的君無隱鬆了一口氣,握緊了她的手。穆桑相信他也看到了,單柔看著她的眼神,已經能夠平靜無波。不知道,單柔是已經想通了,還是被葉皓感動了?穆桑看到單柔一步步走向葉皓,葉皓小心翼翼地握緊她的手。不知為何,穆桑不禁雙眼濕潤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