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桃花開得特別美。
在桃花開著最紅最美的時候，這天，一個人來到個不算很小的城鎮──城鎮的大小，其實也和他沒什麼關係，他根本就遠離了人群。
他來的時候，正是黎明時分。他漫無目的向前走，更窮、更髒，他都根本不放在心上。他不走大街，隻走陋巷，不知不覺地，他在一家廚房的後門停了下來。這廚房最大，香氣也最濃，他呆呆地站在那裏，抬著頭，站著一動不動。
廚房的圍牆裏，一枝桃花開得正豔，紅彤彤的一大片，很是好看。
他就站在那裏，隻是看著那枝桃花發呆。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一桶洗碗水倒了出來，倒了他一身。他既不生氣，也不動。他好像已經不懂得什麼事才值得他生氣了。
廚房後門裏，卻探出一張圓圓的胖臉來。圓臉看見他全身髒兮兮的，一身落魄。於是陪笑道：“對不起，我沒有看見你。”
他扯了一下臉皮，好像笑了一下，道：“沒關係。”
那張圓臉一笑，縮回了頭。過了兩盞茶的工大，又探出頭來，瞧見他還站在那裏，隻盯著牆裏麵的那株桃花，神色惘然，甚是淒涼。
圓臉不忍，於是道：“我這裏還有些飯，你要是不嫌髒，就進來吃吧。”
他看著圓臉臉上的笑容，又望了望牆裏的桃花，低聲道：“好，謝謝你。”
他既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好意思，也不客氣，走進去就吃，一吃就吃了八碗，吃完了就站起來，對著圓臉再笑了笑，道：“多謝。”他說完，也沒有說要走，就站在那裏，好像不知道要往何處去。
那圓臉一直在瞧他，像是覺得這小夥子很有趣。此時見他一身破破爛爛的站在那裏，這圓臉漢子竟笑道：“我這裏少個洗碗的人，你要是願意做，每天少不了有你吃的。”
他想了想，竟笑道：“我吃得很多。”
那圓臉笑道：“開客棧的，還怕大肚漢麼。”
他想也不想了，一伸手就提起水桶，道：“要洗的碗在哪裏？”
第二天，廚房的店老板和客棧的小夥計們都知道，昨天來了一個年輕人，他牽著一匹馬。他的手腳很靈活麻利，不多話，也不愛湊熱鬧。他好像很愛桃花，無事時就整日看著桃花，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這裏原來是“醉香樓”的廚房，那圓臉漢子自然就是掌勺的大師傅，名叫李貴。他就開始每天洗碗，一個人躲在飯館的廚房裏，沉默無言。大家也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問他也不說，看他終日就隻看著廚房院中的桃花發呆，於是大家都叫他小呆。
這“醉香樓”生意並不好，客人散得很早，收了爐子，李貴常會拉小呆陪他喝兩杯，聊聊天。小呆喝的酒雖不少，但說的話卻不超過三句。
這天晚上，李貴看到小呆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門檻上，又看著門外的桃花發呆。他從廚房裏拎出一壇酒，拿了兩個酒杯，在小呆的身邊坐下來，滿上兩杯酒，遞了一杯給小呆。小呆也沒說話，接過酒就和李貴一幹而盡。
“你很喜歡桃花？”李貴看到他整日看著桃花，不由得問道。
“不。”小呆滿上一杯酒，又一幹而盡。
“為何你整日看著它？”李貴不由得奇道。
“因為她喜歡！”小呆幹盡杯中的酒，又癡癡地看著院中的那株桃花。
桃花在夜風的吹拂下，一片片紛紛地落了下來。其中有兩片落在小呆展開的手中，紅豔豔的，像血般嫣紅美麗。小呆小心翼翼地舉起手，把桃花花瓣放在鼻前嗅了嗅，然後舉到嘴巴旁，輕輕地吻了一下。
“你很喜歡她？”李貴靜靜地看著他，猜測道。
“是……”他突然歎了一口氣。
“她在哪？”李貴忍不住繼續問道。
“她走了……她答應和別人在一起了……然後我就走了……”他靜靜地說著，看不出悲喜，也看不出愛恨。
“你恨她？”李貴問。
“我不知道……我以為自己會恨她，可是……可是我還是忍不住想她……我想忘了她，卻總是望著她最愛的桃花發呆……”他抬著頭，臉色平靜得看不出情緒。可是他的聲音低沉，泄露了他的難受。
“唉，這情啊愛的，不知害了多少人。我奉勸小呆你一句，你可要小心女人，千萬別上女人的當才好。”聽李貴的語氣，他似乎上過女人的當。
小呆沒有說話。兩人又是一沉沉默，隻是喝酒。
“小呆……”一聲清脆聲傳來，一個綠衫女子頓時出現在兩人的眼前。這是一個輕衫綠裙、鬃邊斜插著朵桃花的少女。她盈盈地走了過來，步履婀娜，腰肢輕盈，看著小呆的眼神溫柔如水。她嫣然一笑，美麗得就好像院中的那株桃花。
“小姐。”李貴喚了少女一聲，帶著笑走了出去。原來眼前這個美麗的少女，正是“醉香樓”老板的女兒，名叫丁伶，長著清秀可人，深得眾人喜愛。
李貴走了之後，整個廚房的院子裏，就隻剩下小呆和少女兩人。
“小呆……”丁伶又喚了他一聲，可是他一動也不動，就像根本沒有聽到一樣。
丁伶見他不應，隻得往前走過來，輕輕地坐在他身邊。見他沒有說話，就悄悄地把一個蘋果遞過去給他。他也不說話，接過蘋果張口就咬起來。丁伶等了他很久，不見他作聲，隻是吃著蘋果。
瞟了他一眼，突然“噗哧”一笑，丁伶道：“你既然不理我，為何又吃了我的蘋果？”
小呆冷冷道：“我不配和你說話。”
丁伶柔聲道：“你不配，誰說你不配？……”
她靈活的大眼睛輕巧地轉動著，抿著嘴一笑，道：“別人都叫你小呆，都說你有些怪，有些傻。但我知道你不是，是麼？”
小呆沒有回答。丁伶望著眼前這張俊朗的臉，不由得想起初次見到他的情景。
那天下著小雨，丁伶在後院的閨房彈琴。她彈著彈著，不知為何心裏煩躁不安。她隻得站起來，悄悄走出門去，想要從廚房的後門溜出去散散心。就在這時，她卻看到一個人呆呆地坐在廚房的門檻上，隻是看著那株開得正紅的桃花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