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言有個無人能及的優點,便是記憶超群,讀書時可以做到過目不忘,外出行路可以將條條道路銘記於心。她雖然隻來過此處一回,但仍然清晰的記得兩年前的窘迫。
她與先生千裏迢迢自許昌而來,尚未站穩腳跟,便在馬車上匆匆分別。然後她便被周世子帶到此處,扮作小倌模樣,稀裏糊塗地入了禦周候府。
抬眼間,恰是水雲間的後門,知言撇了撇嘴,“你我皆著朝服,流連煙花之地當真穩妥?”
“滿朝官員都在殿上喝酒,哪裏管得了這些。”何子非唇角含笑,瞧著她被酒打濕的官服,“隨我入內更衣。”
他似是常來此處,即便是在隱蔽的後門,依然能夠熟門熟路地摸到上房。尚未看到一個人影,卻聽到綿軟香豔的聲音悠悠而來。
半露著雪白胸脯的女子,正倚在他們身後的廊柱上,搖著團扇笑道:“公子來了?稀客稀客!”
何子非笑道:“煩請芸娘,借兩身合適的衣裳給我。”
芸娘笑得花枝亂顫,“何須公子來借用,芸娘自當奉上。”說罷一雙鳳眼在知言身上瞧了半晌,“數月不見,小公子愈發標誌了。”
知言本就羞惱,見芸娘如此,更加害臊,連忙躲進了上房,卻聽何子非又說了一句:“再端一盆清水過來。”
芸娘僅見過她一回而已,精準的記憶教知言不由好奇,“芸娘究竟是什麼身份,為何會處處幫你?”
寬大的房間,以層巒疊嶂的沙幔為飾。唯有敞開著的窗子,透入皎潔的月光,映了一地星輝。屋子裏的燈光極黯,與嫋嫋熏香融為一體,教人昏昏欲睡。
偌大的房間,隻擺著一張長椅,一架古琴,一方畫案。畫案之後,是一幅薄如花瓣的屏風,隱約可見其後的床榻。
何子非在長椅上坐定,長指微動,彈撥出叮嚀聲響,入耳華美雍容至極,“芸娘生財有道,豈止幫我一人。”
“你又是如何識得芸娘的?”知言在他身側坐下,見何子非正襟危坐,雙臂微彎,修長的手指輕輕放下,行雲流水般撚過一根根的琴弦。
“這要說到我八年前初到西京之時,那可就說來話長了。”
言畢,何子非靜默無語,並不回答她的問題。也罷,今日是他的生辰,便由他去吧。
她不由歪著腦袋細細品那琴音,空靈悠遠,纏綿溫柔,如同白駒過隙空留遺恨,又如時光穿梭不悔當初,時而清泠時而悲慟,時而停頓時而反複。知言驚訝地張大了嘴,“我從不知,你竟會撫琴。”
“琴棋書畫,你會幾樣?”何子非斜睨著眸子笑。
“勉強兩樣。”知言尷尬道,至少在下棋和寫字方麵,她也算有些特長。
“彈琴賦詩,丹青女紅,倒是無一所長。”何子非失望地搖搖頭。
看到何子非麵上的失落,知言無奈道:“自幼便未學過那些,又何以像普通女孩一樣安身立命?”
“我知道。”琴音忽絕,何子非墨眸氤氳,“我本欲在開辦女學之後,伺機恢複你的女子身份。”
知言的臉上浮現出難以掩藏的挫敗感,她自幼女扮男裝,已經不知道女子是何模樣,更加想象不出自己原本的樣子。有時她想,恐怕隻有葉舒那樣的美人才會招人喜愛罷。
“公子,您的衣裳備好了。”門外的婢子輕聲提醒。
“拿進來。”何子非道。
隻見三個美貌婢子款款而入,將一盆清水,一麵銅鏡,幾套衣裳放在畫案之上。那婢子偷偷抬眼一瞧,便因為兩位年輕英俊的公子紅了臉,“若是公子有吩咐,喚我們便是。”
三人並不多言,將物件擺放整齊後,又依次出門,靈巧地將房門帶上。
“這是要做什麼?”知言麵上犯難。
“洗臉。”何子非起身走至案邊,手指著水盆,眉眼含笑。
“為什麼?”知言不服。
“瞧瞧你這麵黃肌瘦的模樣,上的是什麼妝?”何子非不忍直視她那瞄的又黑又濃的眉毛,“我已忍了很久。”
“美男妝,如何?”知言笑嘻嘻道,說罷坐在長椅之上,擺出一副“我偏不洗”的樣子。
“醜。”何子非見她如此,索性挽了起了袖子,自懷中取出錦帕,細細在水中洗淨,擰幹。
知言見狀連忙起身奔逃,無奈偌大的房間無處可逃。她很快便被何子非逼入角落,雙手雙腳齊上,卻也推不開身前之人,她隻得絕望的閉上雙眼,任由他擒住她的雙手,用溫熱的錦帕細細擦拭她的臉頰。
從額頭,至眼眉,至臉頰,至脖頸。知言動彈不得。葉舒半個時辰的辛苦,便這樣付諸東流。
待將她的一張臉擦了個幹幹淨淨,何子非仍不罷休似的,又低著頭在她臉上細細瞧了一遍才作罷。但見整張臉白淨無瑕,泛著微微的紅色,黛眉仍是本來的樣子,一雙眸子多了楚楚水波,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