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浪這才吱嗚道:“其實,其實,還有件事得麻煩你,今天是我娘的祭日,我得會兒得偷跑出去,麻煩你幫我把馬牽到後牆那裏,我忙完從那裏走,省得被人撞見。”說完銀子也未拿便直接從窗子跳了出去。
暮色已開始退去,前院大門前車水馬龍的隊伍伴隨著鶯歌燕語的問候,長樂坊的夜晚又拉開了序幕。
從歡歌笑語到溫柔鄉裏的好夢,人們沉醉其中,紅塵咫尺,棲雲卻覺得好遠,遠得還不如一顆星子能讓人溫暖。
將馬拴在樹下,一個人仰望著星空,兩個多月的生活已讓人逐漸淡忘了過去,淡忘了青雲山和師傅,更淡忘了多年前的誓言。一陣冷風吹來,刺骨的寒意和黃色的塵土,黃葉卷過破舊的籬笆,一個女人驚慌的跑了出去……棲雲驚慌地望著遠處,茫茫夜色中的路,仿佛巨大的猛獸一般吞噬著她的過去和未來。
“想什麼呢?臉上怎麼還掛著淚珠?”李元浪的聲音像隔了空一樣傳來。
棲雲怔過神來,趕緊抹了把眼睛:“沒想什麼,風大迷了眼睛。”
李元浪披著一件黑鬥篷,順手又扔給棲雲一件:“冷了就披上,待會兒荒郊野外更冷。
“什麼,我也要去?”棲雲瞪大眼睛。
“囉嗦什麼,我一個人去你放心?”
“你一個男人我放什麼心?哎,哎,你……”
沒等棲雲說完,李元浪一把就把她扯上了馬背,拉開韁繩便飛奔起來……
幾聲鞭響,黑色的駿馬一路朝城外奔去。棲雲推搡的手被李元浪蠻橫地按住,而冷風灌耳,寒風吹刮的人臉生疼,本來一直反抗的棲雲忽然覺察到還是躲到披風下由李元浪擋著比較暖和,便索性安靜下來。
在青雲山的十年,棲雲一直未下過山,來長樂坊之後,棲雲也從未出去過,而今來到荒郊野外後,倒覺得有些親切。寒風、野徑、霜林、冷火,漫過原野的星子和李元浪結實的臂膀……天地如此之大,棲雲不禁感慨。
一片亂墳崗前,李元浪果然勒住了馬。棲雲扯了扯披風將自己裹緊,李元浪解下食盒,扶著棲雲穿過雜石漫布的野地。幾座孤零零的墳頭,其中一座顯得比周圍幾個要大些,顯然是年年添了新土。
李元浪走上前跪下,將食盒中的祭品掏出,又將紙錢點上,動作緩慢而深情。棲雲在邊上默默看著,感受到李元浪那份沉默和沉重,倒與平日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棲雲有些動容,便將手中的香也點燃了祭拜。李元浪接過她手中的香,而後又摸了摸棲雲的手。“你要凍壞了,我們走吧!
馬背上,棲雲靠在李元浪懷裏,李元浪的沉默一直延續著,棲雲想找些話題緩解下氣氛,可一開口就成了:“你娘是怎麼死的?”
“做人小妾,大年夜被人家趕出來,得了風寒病死的!”李元浪的聲調倒十分平靜。
“哦,你也是個苦命的孩子!”棲雲若有所思地感慨道。
“長樂坊裏,哪一個人不是苦命的!”李元浪說完,沒等棲雲再問,便忽然說:“驚夢死了,你知道嗎?”
“驚夢,什麼驚夢?”棲雲一臉疑惑。
李元浪沒有回答,隻是沉默著,又忽然問道:“你娘呢?你難道不想回家嗎?”
棲雲低下頭揪了揪自己的衣領。六歲那年的疑惑和苦痛,以及離別時的驚恐和恨意在時光裏早已經消散了,隻是,棲雲忽然很想知道,那個破舊不堪、多災多難的家,如今還在嗎?棲雲想要回到李元浪說想吧,可哽咽在嗓子裏的話,忽然變成了“我要下來。”
李元浪以為棲雲要去廁所,便勒住馬,自己先跳下,然後伸出手想要扶她。可不知為何,那馬兒仿佛受了驚嚇一般,一聲長鳴,便撒腿向前跑去,留下李元浪驚呼中越來越遠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