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非一笑答道:“莊子曾雲:‘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我常想,莊子豁達,說那魚離了水源,反正是活不長了,便應放棄相救。那麼人呢?人又應如何?”
說完朝四座示意自由發言,便自坐下。
西廂已經有人站起來道:“我以為,莊子說的對。無論是魚,還是人,都應當明白何所為,何所不能為。沒水魚就不能活,如果人到了那種境地,無論做什麼都是徒勞的話,倒不如聽天由命,順其自然。”
東廂立即有人起來反駁道:“人非魚,魚之所以做不到,是因為魚本無心。但人有心,在下以為,有心就能做,即使最後做不到,也應當盡力,終無悔矣。”
李斯輕聲問元非:“這人是誰?”
元非亦輕聲相答:“他叫萬子卉,鹹陽人。”
這時又有一人站起諷道:“萬兄所言差矣。如果人明知不可為而為,豈不和畜牲無異?”
那萬子卉麵上一紅,正待答話,旁邊一人搶道:“我以為,莊子天性懶惰,其言不可取也。”
有人又道:“萬物皆有緣法,命中注定生死富貴,強求又有何用?”
有人冷冷答道:“果真如此,你又何必千裏迢迢從臨淄來鹹陽,不如呆在你家中等死算了。”
先前那人說話時本坐著,聞言站起來拱手道:“不錯,在下臨淄邱合,請問兄台是?”
不料那人卻沒有站起,隻是坐在地上一拱手:“大梁王首,有禮了。”
邱合笑道:“大梁離鹹陽倒是近。人道名利如雲煙,王兄倒是看的淡呀。”說完徑自坐下,再也不理王首。
王首也是一笑,道:“邱兄謬矣,在下正是那追名逐利之徒。如若一切皆由天命,混吃等死,我輩讀盡先賢又有何用?”
這時又一個人站起來慷慨道:“王兄所言,正合我意。天下學子,若都靠天不靠己,大秦又有誰來擔負?北疆風霜若隻盼著匈奴滅亡,那江山何以安寧?”
李斯聞言,微微一點頭。餘光掃到胡亥,見他雙目放光,盯著王首,心下微微一愣。元非已在耳邊輕聲道:“這也是鹹陽人,名喚目濂。”
眾人越談越激烈,每每到了麵紅耳赤的時候,李玘就會站起來敲一下那小鍾,眾人的情緒便又平穩下來。
三個多時辰飛快地過去。其間冉娘帶著夥計給眾人頻頻端茶倒水,還每人都送上了飯菜,給李斯上的還比別人都豐盛許多。
李斯心想有皇子在側,我怎可為尊,於是對冉娘道:“今日參加振鷺會,不分老幼,給我上與他們一樣的飯菜吧。”
冉娘笑著稱是。
那邊爭論得雙方又自爭執不下,突然有人高聲道:“元公子,你來說說,到底該相濡以沫,還是該相忘於江湖?”
眾人聽得話扯到了元非身上,都安靜了下來,要聽元非怎麼說。
李斯見狀大悅,心道元非果然不負我的期望,這些才俊分明就是以元非馬首是瞻。將來元非進入朝堂,有這些人作為後盾,也是強勢不少。
元非站起來拱手道:“諸位所言,都極有道理。元非僭越了。我以為,該當如何應是因時因地而異的!舉個簡單的例子。如果這些魚已經落到了這野蘋居廚房的案板上,這時候相濡以沫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他抬眼見邱合等人麵有得色,而王首目濂這邊卻麵麵相覷,那郭岱麵色僵硬,顯然也是王首這派的。
元非心中一笑,繼續道:“但如果這些魚尚是在淺灘上,那又不一樣了。因為到漲潮時,他們又能會回到水裏去。那麼在艱難的等候中,相濡以沫,未嚐不可以。”這話說出來,王首目濂臉上又恢複生機,反觀邱合等人則低頭不語。
元非又道:“對於人來說,漲潮,就好比人心中的希望。不管人處在何種艱難的環境之下,隻要心中尚有一絲希望,就應當去嚐試。自我放棄的人,無異於在自殘。”
王首和郭岱年紀比較輕,聽了這話,按捺不住擊起掌來。目濂年紀稍長,這時也難掩喜色。邱合等人默然不語,半晌道:“公子真高人也。在下佩服!”說完深施一禮,轉身掀簾而出。剩餘眾人沒料到邱合聽了元非的話扭頭就走,都道這人脾氣怎的如此之怪。
正在這時,簾子又從外邊掀開了。一陣雪和著冷風灌進屋內,眾人衣領一緊,皆往門口看去。
門口卻沒有人,眾人正納悶,隻見一個人飛了進來,重重落在人堆裏,旁邊人不知何故,趕緊一讓,那人就地上。眼尖的已經叫出來:“這不是那邱合麼?”
隻見那邱合仰麵躺著,胸口插著一隻羽箭,箭尾還在晃。
眾人一見死了人了,都嚇傻在原地。李斯元非等人也是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