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非當然知道李斯在說什麼,他起身朝李斯跪下道:“丞相,元非知道自己違背了當日答應丞相的事。但是元非確實身不由己。”
他並沒有去招惹扶蘇,扶蘇卻與元嬋相愛,還令他家破人亡;他也不想跟其它皇子有任何瓜葛,但是現在的蛛絲馬跡表明,元嬋一案背後確有他人在主導。
要報仇還元家的清白,元非就必須要查下去?況且,就算元非想置身事外,那些人又肯放過他嗎?昨晚扶蘇已經來找過他了,不知道其它的皇子又有何打算呢?
元非沒想到,昨晚還在猶豫要不要繼續幫胡亥,現在看來已經無法做出其它的選擇了。
李斯沒有為難元非,隻是警告他道:“任何時候都不要把事情給做絕了。要知道,雖然現在皇長子被軟禁,他在朝廷上那些人,並不會就此死心。就算二十八皇子再得皇上寵愛,在他沒有坐上那個位子之前,都是有變數的。”
元非知道李斯能夠站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這個位子,很重要的一條就是他的政治眼光。而且他是出了名的中立派,就算他孫子在振鷺社,也算是二十八皇子一派,都沒有人會認為李斯是站在二十八皇子一邊。就連胡亥自己,也不敢打李斯的主意。
元非磕頭答應下來,又道:“丞相,我母親大哥姐姐慘死,此事不查我不甘心。”
李斯默然了一會兒道:“你要查就去查吧,你年輕氣盛,不讓你查恐怕是不行的了。但是,你需得知道,不管你查出來結果如何,都絕對不可以輕舉妄動。”
元非還未答話,李斯又道:“真相往往不是你所看到這樣的。你去查一查也好,將來你要出將入相,難免還會遇到這些事情。早一點看清楚也是好的。”
元非有點似懂非懂,問道:“請問丞相有何以教我?”
李斯歎了口氣道:“元非,皇上聖蔭繁茂,覬覦大位的皇子比比皆是。你如今也算是風口浪尖的人物,這次是你的母親、大哥、大姐,下次可能是你的夫人、兒女,這些事情其實在所難免。你好好想過嗎?你既有成大事之心,豈能毫無犧牲?”
元非聽了李斯這番話不由大震。一直以來,他以自己的聰明才智在鹹陽如魚得水,並毫不猶豫地一腳踏進了皇家紛爭,但他從未想到過這將給他身邊的人帶來什麼。此次家人的蒙冤受難,他一開始算在扶蘇頭上,昨夜見了扶蘇之後又懷疑上了其他的幾位皇子,卻從未想過:其根本的原因就在於他自己!
如果元非沒有成為胡亥的伴讀,如果他沒有將振鷺社辦得風生水起,當然這些事情都不會有。可是元非之所以來到人間,身上就負有要護世的使命,要他默默無聞地過一生幾乎是不可能的。難道這就是他的宿命?他就注定世世都要讓自己身邊的人因為自己而受傷甚至送命嗎?
元非胸口一陣煩悶,氣血上湧,他連忙運氣壓了下去。複抬頭望著李斯道:“元非駑鈍,望丞相指點迷津。”
李斯歎道:“元非,以你的資質,是注定要輝耀於世的,你不必因為這個而感到內疚。但是你要知道,人世間的事情本就複雜、醜陋,而且你所在的則是這天底下最糾結、最肮髒的地方,你的對手絕不會因為你是君子而對你手下留情。記住,要保護你在乎的人,要實現你的理想,你就必須比你所有的對手更強。而在你變得更強之前,你就一定要比你的對手更懂得放棄。”
盡管李斯在世人眼中可能是一個陰險狡詐的小人,盡管他手上沾了無數人的鮮血,李斯在元非的心目中,自始至終是一個可敬的長者。元非知道李斯的這些話都是他在多年的鬥爭中琢磨出來的金玉良言,可謂字字珠璣。他也開始意識到自己身邊都有些什麼可怕的對手,知道這幾年自己實在是太幼稚了也太囂張了。
他突然想起繹升的母親王夫人曾說過的那句話:“出盡風頭不一定是好事,有時候你應該學會藏拙。”他頓時明白了王夫人言外之意。這句話和李斯的那句“在你變得更強之前,你就一定要比你的對手更懂得放棄”改變了元非十八歲以後的人生。
元非又來見胡亥,欲跟他稟明自己需要去徹查元嬋一案,需要離開鹹陽一段時間。他本以為胡亥會盡力挽留,在去的路上就一直在想如何表明去查案的決心,讓胡亥心甘情願放自己去。
元非到二十八皇子府的時候,胡亥正在花園中作畫,聽下人報說元公子來了,高興得連畫筆都沒放下,直接就奔出來了。拉著元非往書房走,一邊叫著:“來人,把上個月父皇賞的貢茶泡上來!”
元非知道這次自己能夠出獄,雖然說是自己在獄中指揮得當,得了皇帝的讚賞,但是在此事中胡亥的表現也是可圈可點,尤其是在東海郡散錢買魚,在蜀郡親入民間慰問黔首,都顯示出來他自己超卓的能力和對皇位勢在必得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