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非看了信,立即遣顧如初去找胡亥,然後自己坐在書房裏沉思此事。
案上的九孔玲瓏香爐仍然點著,飄出嫋嫋的香。這個香爐是由純金打造的,乃元非第一天到太倉衙門上任時胡亥遣人送來的賀禮。
在元非的眼裏,胡亥跟這純金的九孔爐有很多相似之處,例如外表光鮮,內裏空虛,又如他開了很多窗口讓人往裏看,卻始終看不透他整個人。
元非曾經問過胡亥為何要爭皇位?胡亥看著元非道:“自我記事起,就告訴自己要爭。不爭,則終有一日為黔首,貧困潦倒在寂寞深巷;不爭,則世間萬物都與我無關,又何必到人間來走這一遭?”
元非明白,就像自己到人間的宿命是注定要做一個權臣,胡亥到人間則一定是要爭皇位的。為了這個目的,他可以不擇手段,可以放棄其他所有。他遠遠談不上良善,更談不上寬厚,他總是在背後算計別人,總是將人與人之間視作交易。
有的時候,元非會猜:在胡亥心中,我和他的交情究竟算不算交易呢?但是元非又不會深想這個問題,因為自元嬋案之後,他的政治前途就與胡亥綁在了一起,沒有任何退路。就算答案是讓人失望的,他也想不出辦法來拒絕這種關係。
元非從來也沒有指望胡亥在爭奪皇位的戰鬥中兩手不沾任何血腥,他也明白任何一個帝王都是踏著別人的屍體走上龍椅的,何況是胡亥這麼一個人。隻是,這一次究竟是什麼事呢,讓閻欽如此興奮?
元非慢慢從胡亥的事想到了始皇帝身上。始皇帝在被盧道士迷得暈頭轉向之前,無疑是一個雄才大略的君王,目光深遠,手段淩厲。究竟什麼樣的事情能讓閻欽覺得,皇帝一定會狠狠責罰胡亥?
他忽然想起來始皇帝曾經對自己說過的一句話:這天下,是朕的天下!
元非靜靜地坐在書房想了足一個時辰,直到有小廝來報:“少府卿萬大人遣人來了。”
元非忙道:“有請!”同時整好衣冠,出門相迎。
來的人原來是萬鎔府中的管家萬祥,元非曾經在振鷺社見過這個人幾次。萬祥見元非出門來迎,忙疾走兩步朝元非施禮道:“元大人太客氣了,小人豈敢勞動大人來迎。”
元非一拱手,笑道:“萬兄說哪裏話?子卉是在下的兄弟,子勤是在下的同僚,萬兄就如同家人一般,何來客氣一說啊,裏麵請裏麵情。”說著將萬祥讓到裏屋。
萬祥一進屋,先與元非寒暄了幾句,然後才道:“此次小人前來,乃是奉了我家大人之命,來請元大人幫個小忙。”
元非忙道:“這是哪兒的話,萬大人有事,吩咐一聲就是了,如此說豈不是折煞在下了麼?”
萬祥正要說話,見小廝端了茶送進來,於是就輕咳了兩聲,看著那小廝。
元非見狀,就揮揮手讓小廝放下茶離開,並道:“你去這屋前五十步守著,任何人要過來,都給攔著。”
萬祥等到小廝走得足夠遠了,才嗬嗬一笑道:“元大人果然謹慎,小人佩服。”
元非端著茶喝,並不答話,就等著萬祥進入正題。
萬祥道:“元大人是直爽的人,小人也就直說了。我家大人想請大人今日夜間將穎川郡的賬本帶入我們府中,他老人家想看看。”
元非沒想到一向看上去是老好人的萬鎔竟也會有如此直接的要求,這和王立誠在喻府做私賬沒有任何區別。但是穎川郡向來是吳惟遠的職責,自己若要貿然去要穎川的賬本,吳惟遠必然會疑心。到時候他花點功夫一項項核對,定是能夠發現其中的蹊蹺的。
萬祥見元非一時沒有說話,以為元非不樂意,想了一下,笑道:“元大人,若是為難,嗬嗬,那就算了,小人這就回去稟報我家大人了。”說完微微站起來。
元非心知這萬祥也就做做樣子,任務沒有完成他這樣回去不被萬鎔罵死才怪。心中雖然討厭,但麵上還得做齊,元非一把按住萬祥笑道:“萬兄如何急成這個樣子?莫非嫂夫人在家中煮好了熱粥等萬兄麼?嗬嗬。”
萬祥哪會真走,不過是逼逼元非而已,因此坐下來笑道:“元大人說笑了,那是我家大人在等小人去回信哪。”
元非歎了一口氣,道:“萬大人不知,我這太倉丞,表麵上掌管太倉衙門一半的事務,實際上卻處處掣肘,行動著實不便哪。”
萬祥看著元非,心道:“你一個未及弱冠的毛頭小子,居然做上了太倉丞,人家不給你點顏色怎麼咽得下這口氣呢?”麵上卻理解地道:“元大人,我家大人如何不知?往年還是那喻祺鈞管著這攤事的時候,誰的麵子都不給,我家大人別說要看賬本了,就要進太倉衙門看看宮倉都難。”
元非問道:“竟有這等事?萬大人位居九卿,與我等上司治粟內史郭仲垣郭大人的交情又不錯,那喻祺鈞怎會……”
萬祥道:“莫說我家大人了,就連郭大人,他都不賣麵子!”說完又往元非耳邊湊了湊,說道:“這本是你們太倉衙門的內務,隻是有一回郭大人應我家大人之邀到我們府上飲酒,一時飲多了多說了兩句,小人也未必聽得真切,元大人別放心上啊。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