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北城。
最後一扇窗戶也吱呀一聲關上了,街道上頓時冷清得像是一座空城。風吹著一片枯黃的樹葉呼嘯而過,被人舍棄的破竹筐縮在牆角,發出淒涼的粟粟聲。
每一個有家的人都迅速的回了家,每一扇窗戶都微微的開了一條細細的縫隙,這些縫隙背後是一雙又一雙好奇又驚恐的眼睛。喧鬧的長安北城頓時像是被風暴席卷過後一般,一片死寂,就好象,死亡突然降臨了一樣。
一個無家可歸的小姑娘懷抱著來不及賣出去的蘋果,在這突如其來的騷亂和隨後的靜謐中匆忙的躲進街旁的橋洞下,緊緊抱著蘋果,睜著一雙明澈但充滿驚惶的眼睛,死死的盯著街道的盡頭。
那裏傳來陣陣馬蹄聲。
半個時辰前,那個殺豬的王叔逃亡一般的衝進北城的街道,衝著街坊們大喊大叫:“叱落軒的人來啦!來滅門啦!九劍山莊要遭殃啦!大家快躲!叱落軒來人啦!”
叱落軒。
那是個代表著死亡和神秘的名字。
街道的最北,九劍山莊四個金字還在那四間豪宅前熠熠發光。這是整個長安最招搖的山莊,富有而且強大,全中原最好的劍士和頂尖的咒術師都臣服於山莊的錢財誘惑,歸於九劍山莊。江湖上更流傳著這樣的流言:一劍定天下,九劍日失輝。
三十年了,九劍山莊從未敗過,成為了長安乃至全武林的傳奇。然而,叱落軒。這個名字更讓人戰若寒蟬。
“咳……有錢能使鬼推磨啊……”賣蘋果的女孩身後一位衣衫襤褸的老人緩慢的說,“叱落軒如何能跟九劍山莊比?咳……那柳玉寒……還是娃娃啊……”
小女孩似懂非懂的看著老人。
馬蹄聲近了,街道盡頭出現了一支並不龐大的隊伍。這樣一支十餘人的隊伍,竟想和上百人的九劍山莊抗衡?老者不屑的笑了笑。
然而隨著隊伍中間那隻紅色高轎的出現,笑容慢慢凝固在了老人的臉上。
那是頂鮮紅的轎子,滿眼刺目的紅色,那轎沒有封頂,更像是一把抬高的大椅子,鋪滿了鮮紅的綢緞,最上層還墊了一張雪白的狐裘,那皮毛白到幾乎沒有瑕疵,隻有極北之地的雪狐狸才有這樣的皮毛。那狐裘想來價值連城,也許連數城。狐裘上還有三塊軟墊,中間一塊是千千萬萬的白羽做成,左右兩塊草墊,一金一銀,看上去也價格不菲。
羽毛墊上側臥著一名少年,錦衣玉袍,一頭烏黑的水發隨意的散在腦後。隻奇怪大熱天還穿著一件金色的猞猁裘,臉上也絲毫沒有燥熱的痕跡。這少年生得玲瓏清秀,一雙杏眼俏麗可人,隻可惜那眼中沒有太多的流光,隻有深深的疲倦和一絲奇異的蒼狠。他太清瘦,太蒼白,倒顯得那雙並無光亮的眼睛亮如秋水。少年額上有塊美玉,左耳套了一串黑曜石,給那張太過書生氣的臉上增加了一些珠光寶氣,倒顯得更加俏秀了。他就以那樣一個太懶散的姿勢半臥在墊子上,一手輕輕的搖著一把折扇,居然不知哪裏顯出一些笑傲天下的霸氣來。少年一直在笑,那笑容慵懶如貓,溫柔如鹿,妖媚如狐,伶俐如兔,讓人看了心生百感,覺得他像是笑裏藏刀,卻又忍不住要去憐愛。於是,他年輕的臉上唯一的那點淩厲孤狠也就慢慢的藏匿在那妖冶又溫柔的笑容中了。而他的雙眼,卻始終隻有深邃的冰冷,沒有絲毫笑意。算命的說,有這樣眼睛的人,終於是要獨霸天下,卻注定要為情而失去天下的。
少年看來隻有十七八歲,卻悠然坐於眾人之上,乍看來很有些滑稽,像是個大少爺在遊街。可偌大一個長安北城,偌長一條街道,卻就是沒有人敢出聲,哪怕是一聲輕笑。每個人心裏都念著這位少年的名字,那名字也如他人一般輕軟,沒有任何淩厲之處,卻是如雷貫耳,讓每個人心裏都是一個寒噤:誰堪一笑惹天憐,誰堪一刀掃千軍?翠柳如蔭碧如玉,乍暖還寒怎得春。這個尚未弱冠的少年,竟然就是千人之上的叱落軒主,柳玉寒。
賣蘋果的小女孩傻傻的看著柳玉寒那讓人靈魂出竅的笑容,稍一出神,手無知覺的鬆開,於是所有的蘋果都滾落在地上,大部分都不聽話的滾到了路中央。小女孩連忙要去撿,卻被老者一把拉回來:“小囡,不要命啦!你這條小命,就為換幾個蘋果丟了,多不值!”
這一句好象大聲了一點,柳玉寒左邊的白衣男子輕輕的咳了一聲,柳玉寒嗬嗬一聲,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
方才輕咳的男子就是坐在柳玉寒左邊銀色墊子上的人,正是叱落軒的大祭司,江湖上號稱“近神之術師”的寥槿。似神的清俊麵容,似神的完美咒術,寥槿在咒術師中幾乎是神氏一般的存在。加入叱落軒前,寥槿是有名的遊士,如清風浮雲,如飛鳥流水,漂浮不定,名節清高。誰也不知道柳玉寒是怎樣收服了這個如風一樣的男子,但他確實已然成為了叱落軒的大祭司,柳玉寒得意的左右手。寥槿一身清白,半閉著眼,一副悠哉的樣子,好象對什麼都不在乎,又好象是心不在焉的在走神。
右邊文文靜靜坐著的白衣女子卻竟然是叱落軒的第二把交椅,名叫霍襲纓,身為醫師卻精通劍法和些許咒術。她是霍家的二女,有個辦事淩厲的姐姐。霍襲纓剛進叱落軒時,江湖上傳聞柳玉寒與她姐姐有過恩怨,自己又染了惡疾,這才把霍襲纓接進叱落軒做女領主,然而兩年過去,每個人都看見了霍襲纓的本領,她的劍法,見者必死,活人從不曾見到過那套神秘的華麗劍法,慢慢的,傳聞就消失了。霍襲纓以前是長安有名的醫師,霍家祖傳的醫術是盡人皆知的。霍襲纓寡言,文靜溫柔,臉上總是掛著適度的微笑,那笑容恰倒好處,好象天生笑容就應該為她笑成那個角度,換個人或是換個角度就絕不是微笑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