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人的生活肯定是不好過的,即使楊晚已經有心理準備,但是這不好過的程度還是遠超她的想像。
想起以前沈從彥老是說,想要找處桃花源地,自耕自種,自給自足,過著“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悠閑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該有多麼詩情畫意。現在楊晚才知道,哪裏有詩情畫意,從睜眼開始,便要為如何填飽肚子而愁,一閉上眼,早就累得癱在床上什麼想法都沒有了,哪還有什麼閑情吟個詩作個賦。
楊晚前輩子活了四十年,什麼風浪都經過了,什麼山珍海味都吃過了,可是現在,連吃頓米飯都成了奢望。夜裏她偶爾醒來,聽得寒風吹得窗戶紙呼呼作響,她會想,莫非上天讓她重生,是為了讓她明白,其實沈從彥沒有什麼對不起她,是她自己奢望太多了麼?至少前生她再苦也沒餓過肚子,沒少過衣服。
她冷笑一聲,不,是沈從彥欠了她,是沈家人欠了她。她身為沈從彥的妻子,身為沈家的媳婦,她為那個家付出是應該的,沈從彥納個妾侍寵個丫頭她也從沒有任何怨言。可是,沈從彥從沒當她是個妻子般尊重,他放任那些妾室丫頭一個一個踩在她頭上耀武揚武,他為了討得那些女人歡心,一次又一次欺辱於她。到最後,她病得連床都起不了,他也從沒有想過要看她一眼,仍然願意花大把大把的時間在一個青樓女子身上,到最後,為了那個妾進門的一杯茶,居然不顧她死活要把她從床上拖起來。他說什麼,他說隻要沒死都給他下床去。
沈家那些人,米蟲似的二房三房,像吸血蟲一樣天天伸手向她要錢,稍有不如意,便到沈老太爺麵前去哭天搶地,沈老太爺雖然有點本事,但是畢竟老了,也不可能時時護著她,隻要她以和為貴,為貴?怎麼個為貴法,讓那些人予取予求麼?沈從彥身為她的丈夫,不支持她不說,隻要有人在他麵前冷言幾句,他一衝回來就甩她幾個耳光,罵她重利眼淺,連親叔叔親嬸嬸用點錢都舍不得。
別房的都不說了,就說沈從彥那個親娘沈蘇氏,從她進門開始就不喜歡她,因為她原本屬意讓她的親侄女蘇如意當自己的兒媳婦的,結果卻被沈老太爺給弄來了個楊晚。這楊晚雖說是她兒媳婦,但是身份比她高貴,嫁妝比她豐厚,能力也比她強,楊老太爺居然越過她,把掌家大權直接交到了楊晚手上,這讓她怎麼能對楊晚喜歡得起來。於是,從新婚之夜開始便裝病,硬生生把個兒子綁在身邊四五天,都是老爺子實在看不下去了,才把沈從彥放回她們院子裏。然後,三天兩頭往沈從彥房裏塞人,直到,五年後,沈從彥納蘇如意為貴妾。納吉,問彩…….,一係列規矩作得極足,和娶妻沒什麼區別,最後,她入門那天,又是十裏紅妝。那時候,楊晚已經掌家五年,沈家財勢漸大,便將個納妾禮辦得熱鬧非常。就這,沈蘇氏還當著滿庭賓客的麵,熱淚盈眶的說著蘇如意的委屈,話裏話外,都是沈家仗著權勢,搶了正妻的位置,要不然,如何逼得才貌雙全賢良淑德與沈從彥青梅竹馬情深意重的蘇如意成了妾?那蘇如意低了頭泣不成聲,楚楚可憐,沈從彥扶了表妹微微發抖的身軀,也是眼眶紅紅,愧疚不已的樣子。
楊晚當時忍不住起身反駁,若不是欠了沈家恩情,她又何苦求作商人婦。那蘇如意卻“撲通”跪下身去,拉著沈蘇氏哭道,“姑姑,您別說了,姐姐也有苦衷的,姐姐娘家為官,總是需要沈家財力支持的,所以這才委屈了姐姐來了我們沈府。我不怪姑母,也不怪姐姐。”那沈蘇氏一把抱著蘇如意,“我苦命的兒啊,可不要這麼懂事啊,你是想讓姑姑心疼死麼。”兩人在那兒哭作一團,沈從彥了跟著上前,“如意,你放心,我不是那負心之人,絕不會辜負你的情意。”滿堂賓客看向楊晚的目光,頓時異樣。楊晚當時氣了個絕倒,這才離堂而去的。
現在想想,仍能想起當時的委屈悲憤。楊晚捂著眼眼,眼眶幹澀,所有的淚,都在她死之前流光了吧。她的二十年,她一生中最美好的年華,居然都用在了那樣的地方!
她握緊了手,動了一動。
“媳婦兒?”卻是李紀生醒了,睡意朦朧的睜開眼睛。
“沒事。”楊晚的聲音有些沙啞。
李紀生揉揉眼睛,下意識的去摸她的腳,“是又冷了麼?”他將她曲起的雙腿塞在自己的兩腿間,“暖和點了不?”
黑暗裏,楊晚看向李紀生的方向,沒有說話。
“還是冷嗎?”李紀生摸索著坐起身來,換了一頭睡,將她兩隻腳都抱在懷裏,“這樣就好了,睡吧,媳婦兒。”
李紀生安心的睡了,楊晚卻沒有睡,腳放在那個男人的懷裏,真的很溫暖。
在這山村裏,楊晚正悄無聲息的從一個官家千金轉變為農家媳婦,這個過程,很痛苦。而遠在千裏之外的平州,沈老太爺的日子也不太好過。那日孫兒納妾,當然用不著他老人家出麵,所以當大堂上發生的事傳到他耳朵的時候,楊晚已經失蹤了。他再暴跳如雷,也於事無補。
沈老太爺將所有的人都派了出去,所有可以出動的關係也都動用了,仍然沒有找到楊晚,整整兩個月,楊晚像是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樣,一點消息也沒有。消息傳到京城,楊家當然不會善罷甘休。好好的一個千金小姐到了楊家,怎的就突然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