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地,伶人重又奏起了樂聲。這絲竹聲穿過冰冰涼涼的空氣,飄過他二人間對視不移的目光,漸漸蕩去遠處結了冰的湖心。
她的思緒也被這忽停又起的樂聲攪斷,回憶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拉了一把,轉而又望見他這一雙內蘊千刃的雙眼。
他卻又稍稍彎唇,鬆開手,“幸而你非仁善之輩。”可攬著她的姿勢卻未變,“否則我倒要失望了。”
她不發一詞地閉了閉眼。
從丹州城中聽他道出肖塘秘辛始,到今夜他轉刃割開她的心房外衣,她在他麵前果真是再無任何偽裝的必要。
以及可能。
他伸出左手,食指浸了浸酒,然後在麵前長幾上飛快地勾勒出數條線,又重重壓出幾個點印,道:“薛領麾下一萬人馬屯於雄州城外三麵,隻圍不打,賾北各路竟沒一個敢領兵來援的。嶽華若降,則容州五萬兵馬可為先鋒,速取灞州一帶三十二縣。符淮、張克用二部尚不足慮,且待開春後再圖後著。”
這話鋒轉得實在是過快。
她張眼去看,不費力地就辨出那些半幹酒漬代表了什麼。他的話她聽得一清二楚,可她卻仍舊不發一詞。
他的指腹慢慢地滑過最前麵的一道彎曲酒漬,尋著一點頓了頓,又道:“涇河最淺處乃是白溝澱的灘口,可在此處集軍渡河。”
她半垂的長睫輕輕一顫。
容州既降,則賾北邊疆屏障盡失,他不意與符、張二部重兵為戰,反打算從西麵渡涇河直取京北數州,倒也在她意料之中。
南麵兵事,明明道縱是他說了,她也不見得肯信他。
豈料他會真對她說,而她也真就信了。
但隻消一想到漠平騎兵鐵蹄滾滾踏過涇河以南廣袤平原的場麵,她仍是忍不住地蹙了下眉頭。
他捕察到她這細微的變化,收手道:“怎的,你莫不是還真當自己是忠君護國的良將?”
這話中又是他特有的濃濃諷意,她早已習慣,因而麵色不起波瀾,隻輕輕一欠身,同樣伸指浸入溫酒裏,在長幾上涇河以南的地方又添了二城,終於開口:“池、明二州守將龐玦、龐興飛皆屬賾北皇後外戚族臣,素為太子親重,可為你我用之。”
他聽見你我二字,眉輕微一挑,旋而無言,隻笑了下,似是滿意。
她輕輕地問:“淩雲何時送來?”
他道:“已下劄子至南麵軍前,責督盡速。”
她瞥眼打量他,久而又問:“嶽華起兵降漠平,是要降宣武侯,還是降商王?”
他將酒盅裏的酒一把潑了,口中道:“降你岑輕寒。”
說罷,又重新拿過溫碗中的酒壺,向玉耳金盅裏倒進小半盅燙酒。
她一時驚怔。
原隻道不論嶽華是降章惕還是薑乾,於他都有可資利用的大好機會。誰曾想,他竟會願允嶽華起兵徑直降她。
“不樂意?”他緩緩地問,握盅手腕輕晃,瓊液被杯壁映得泛金,耀眼不已。
她不吭氣。
因知探不出他的心思,不出聲便是最好的回應。
他攬著她的那隻手卻收緊了些,道:“弑兄叛父在前、累害父母在後,亦非忠君護國之良將賢臣,徒有貪狼野心。岑輕寒,你這心性倒是配坐這商王正妃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