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姬迅速奔回別院,換上那身武士裝準備走人。忽聽到窗外拍打翅膀的聲音,接著是硬物敲擊窗欞的聲音,她推開窗,一隻飛龍跳了進來,腳上拴著金屬細筒。
月姬抽出紙卷,上書一行細文:
今夜子時,肇鬆彙聚,謹記。
——晉三郎
師父?!月姬真真正正被嚇了一跳。自從刺殺任務失敗以一月有餘,其間月姬不曾與任何外人聯絡過,甚至盡量避免出門,師父怎麼會知道自己在這裏?難道,在建州衛裏……有間諜?!
不敢多想,月姬匆匆配好櫻落刀,拿起狸貓麵具,從馬廄裏牽出一匹女真馬,全然不顧那拙劣的騎術,頂著零下三十度的極寒,咬緊牙關向約定地點趕去。
肇江與鬆花江在建州衛以北一百裏處交彙,月姬快馬加鞭終於在亥時三刻提早趕到。信上所說“肇鬆彙聚”既指兩河交彙處,也指二人約定此地見麵,月姬站在布滿積雪的河岸上靜候著。
果然,子時正,在遼闊的已凍結成冰的江麵上出現了一條黑色的影子,疾風般旋轉著,帶起團團雪花飛舞,隻一瞬間便到達月姬眼前。
月姬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師父在上,徒兒未遵師規,受俘於人,請師父賜死。”
黑影沒有說話,緩緩拉下蒙在臉上的銀狐麵具,露出微泛青白的蒼勁麵容。那人看上去已過而立之年,身形壯碩卻無笨重之感,梳標準的武士月代頭,手提一根二尺餘長的竹枝,竹尖翠綠,輕而不晃,足見此人內力之深厚。
“你做得不錯,我非常滿意。”略顯詭異的低沉聲音。
“啊?”月姬今天已經第三次發出這種感歎,看來和烏爾托在一起太久,人也會變得遲鈍。“徒兒不解,請師父明示。”
“你以為我真的隻是派你去殺烏爾托嗎?”
月姬一愣,透過麵具的孔洞望向師父怪異的表情。
“你打不過他的,我知道。但他也一定不會殺你,即使你求死,他也會將你救活。”
“為什麼?”
晉三郎隱隱一笑,“這件事現在說為時過早,不過遲早他會親口告訴你的。我隻要你像現在這樣繼續留在他身邊,看著他,將來必有大用。”
月姬雖心中疑惑,卻不敢多問,隻好點頭。
晉三郎繼續說道:“豐臣將軍已定於明年初進攻朝鮮。”
“!!!”
“屆時明軍必會助戰,你要盡量煽動女真內部使他們援助我們東瀛,實在不行,就令他們無法出兵援明。”
“但是師父,僅憑我一人之力又怎麼能……”
“烏爾托可以,努爾哈赤不會無視他的意見的。他們之間有一種很微妙的關係。”
“師父,烏爾托乃努爾哈赤近衛隊長,徒兒隻怕難以說服他。”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弱點,而你,將會成為他的弱點。”晉三郎用不祥的眼光看著月姬,看得她身上毛發豎立。
原來師父你不是要我去發現他的弱點,而是要我成為他的弱點!月姬緊緊閉上眼睛,寒冷刺骨,痛徹心肺。
晉三郎不去理會表情複雜的月姬,又說道:“我們椿川一刀流擅使短刀,刀速迅捷,刀法變幻,每代隻有最優秀的繼承人才能獲椿川為姓。今椿川晉三郎誓忠豐臣將軍,不惜一切代價隻為助將軍一統東亞,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月姬,”
說著,晉三郎彎腰扶起月姬,輕輕摘掉她的麵具,將自己的銀狐麵具遞給她。“三年前櫻落易主,你就應該已經明白了為師的意願,現在正式賜你椿川之姓,為椿川一刀流第十六代繼承人,希望你和為師一起,全力輔佐將軍早日君臨大統,不要辜負了為師一片苦心。”
“師父……”月姬已經說不出話來。
言畢,晉三郎執細竹輕點碎雪,黑衣翩然浮動,狂風夾帶著雪片旋轉,轉眼間人影遠去,隻留下遍地亂痕,以及江麵上輕泛白光的薄薄霧靄。
“師父——”月姬隻覺得眼前水汽朦朧,她分不清這種感覺究竟是震驚,是感動,是痛苦,還是愧疚,淚水突然決堤般洶湧而下。賜姓椿川,賜姓椿川?賜姓椿川!師傅將畢生希望睹壓在自己身上,而自己,真能不負囑托嗎?月姬不知道,什麼也不知道,隻能將頭埋進臂彎,用眼淚洗刷迷茫。
三歲時,父母死於戰國的動亂紛爭之中,被師父收養。如今十五年過去,不但習得一身武藝,而且正走在師父所希望的報國之路上,然而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是什麼樣呢?月姬望著手中閃耀著粉紅色光芒的長刀,二尺三寸,在東瀛刀中算是短刀,玄鐵打造,吹毛斷發,削鐵如泥,此刻卻是無比沉重的刀,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