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籠罩著帝都,魚肚白已將遠處山脈的輪廓勾勒出來,但城市還沉浸在濃濃的睡意中。陽光還未到來,斜月卻已快合眼了,失去月光庇護的街道比起深夜更顯陰暗,再加上長街兩旁的關門閉戶,死寂的錯覺甚至比深夜還要濃厚。
但在長街的盡頭,夏侯大將軍府門的斜對麵,一家小店早早地挑起了油燈,微弱燈光如空中的啟明星,隻有它在極力地證明著帝都即將到來的複蘇。
這是一家小小的豆花店。
遠遠望去,微弱燈光中店主忙碌而又婀娜的身影惹人浮想連翩;走得的近了,還是那盞油燈,還是這位婦人,卻讓人產生一絲懼意。
秀美的鼻頭和完全塌陷的鼻梁組合在一起;她的臉頰凹凸不平,燈光映來,臉頰布滿了細碎的陰影,隨著頭部的擺動,陰影還在臉頰上不斷變幻著位置;右眼眼角的肌肉鼓起,右眼受到了牽連跟著斜塌下來,與左邊那隻大大的,甚至有些嫵媚的眼睛形成了鮮明對比。
凡是見到阿慶嫂身材容顏的人,都會歎命運真會捉弄人!
附近街坊沒人了解阿慶嫂的過去,隻知她多年前從外鄉遷來,開了這麼一家豆花店,而阿慶嫂的豆花店必定是這條街,甚至是整個帝都最早打開店門的。
阿慶嫂很勤快,但她做的豆花在帝都並不受歡迎。
帝都位處帝國的北方,但阿慶嫂的豆花卻是采用淮南工藝,所以在北方人的嘴中,阿慶嫂的豆花並不討喜。見阿慶嫂生活艱辛,附近街坊都勸她改用北方工藝,但阿慶嫂都固執地拒絕了,因為她的豆花還是有人喜歡的。
比如,夏候大將軍就很喜歡,因為他就出生於準南,對來自於家鄉的原汁原味,大將軍有什麼理由不喜歡呢?所以阿慶嫂的豆花是大將軍的必備早餐,這些年大將軍身體不好,常年在家靜養,阿慶嫂的豆花更是每日必不可少的。
再比如,現在店中的唯一一位客人,正在低頭大口喝著豆花的少年。這位少年也很喜歡,他每天清晨都會來喝上一大碗。
少年的口音雖然不像淮南人氏,但少年已經喝了阿慶嫂五年的豆花,阿慶嫂和這位少年早已熟稔。和阿慶嫂一樣,這位少年也閉口不談自己的過往,所以阿慶嫂隻知道他叫林浩,是隔壁醉霄樓的夥計。
平時林浩來喝豆花的時辰會晚一些,今日他之所以起個大早,阿慶嫂也是知道原因的,林浩今天又要上山尋他的機緣了!
林浩將碗中剩下的水和沒打撈幹淨的豆花渣一股腦倒入肚中,放下碗後,發現碗壁上還殘留著一小塊豆花,他忙又用筷子夾起它放入嘴中。
清清白白的碗,終於讓林浩抬起了頭。
這是一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臉,十五、六歲的年齡,容顏還殘留著稚嫩,但他的雙目中卻有股滄桑的味道。
剛想用袖口去抺嘴角,林浩卻發現今天身上所著衣衫與往日不同,不由笑了笑作罷,然後他從懷中掏出一把銅錢數了數後遞給阿慶嫂,並說道:“這個月的豆花錢。”
“你在灑樓中也賺不了幾個,這些錢你還是先去換身衣衫吧。”阿慶嫂並沒有伸手去接,她盯著林浩的衣衫皺起了眉頭。
林浩在酒樓中打雜,但他今天卻穿了身讀書人的長衫。長衫很新,看得出沒穿過幾回,但穿在林浩的身上卻顯得有些異樣。
長衫有些短了,有些緊身了。
這件長衫林浩每月都會穿一次,而他穿長衫的日子,阿慶嫂打開店門就會看到林浩已經等在外邊了。這些年下來,同一件長衫,同一個人,縱有雨雪也從不間斷,唯獨變了的,是少年的個子,而長衫是不會陪著他變的!
“圖勞無功的穿戴,他還會堅持多久?長衫終有舊的時候,終會有一天再也裝不下他,他還會堅持嗎?”阿慶嫂暗自為林浩歎息著。
“謝謝嫂子,我自己還存了些。”林浩笑了笑,將錢放在桌上,轉身出了店。
看著少年的背影被黑暗淹沒,阿慶嫂長歎了口氣。這時寂靜街麵上突然傳來“吱呀”的開門聲,阿慶嫂的臉上又馬上堆滿了笑,扭頭看向大將軍府。
大將軍府中出來的是一位丫鬟,她手提食盒快步來到阿慶嫂店中,沒有多的言語,阿慶嫂馬上揭開鍋,將專為大將軍蒸的豆花端到了丫鬟麵前。丫鬟隨身抽出銀針插入熱氣騰騰的豆花中,仔細地觀察起來。
大將軍是朝中重臣,並深得皇帝陛下的信任,他自然招人嫉妒,帝國的朝裏朝外,想大將軍死的人不在少數,所以大將軍的入腹之物焉能馬虎。
阿慶嫂將油燈向前移了移,讓丫鬟看的更清楚些,丫鬟抬起頭對著阿慶嫂感激地笑了笑,又低頭觀察起銀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