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佛爺將小尼姑打量了一下,略微遲疑了片刻,便隨著她進到庵內。妙玉已經在東禪堂內恭候了,見到佛祖忙行禮道:“阿彌陀佛,菩薩有禮了!”
“阿彌陀佛。”佛爺暗吃一驚,忙答禮不迭,又一邊兒打量起妙玉來。隻見她頭發高束,緇衣齊整,與世俗不容。一雙妙目,靈敏和智慧深蘊;一身傲骨,高潔與孤僻盡顯。尋思片刻,佛爺便明白過來,大概是有緣之人,故而能這麼相通又坦然。
“不知菩薩來此有何指點?”妙玉一麵問,一麵引著佛爺在她尋常坐的蒲團上坐下。
“我如今不過世外之人,如何敢‘指點’?不過輾轉俗世而已。”佛爺應道。
“佛讓你入俗世,定有入之理,又有何不可的。”妙玉道。
“仙姑既然深知此理,又為何自苦?世外之人,無所謂僧俗,過眼如浮雲,視之如無物,僅此而已。”佛爺淡淡的道。
這一句話,帶著佛爺的勢,卻將妙玉震住,半天沒一句話。直待小尼姑送上茶來,妙玉方起身吩咐將她的陳年雪水及獅峰龍井拿來,準備親自給佛爺衝泡。小尼姑好奇的將佛爺打量了好幾番,才忙下去預備去了。妙玉看著小尼姑去忙活,一邊兒趕緊給佛爺致歉道:“還請菩薩見諒,匆忙之中,多有失禮了。”
“阿彌陀佛,但求有心,不責虛禮。聽聞仙姑聰慧過人,高潔孤僻,難道也在意這些俗禮不成?再則仙姑是如何得知我來的?又怎知我是誰?”佛爺閉目打坐,慢慢道來,從容鎮定,似乎對於妙玉的邀請,不覺的怎麼奇怪。
“菩薩教訓的是,隻是既然身在俗世,又如何能全然脫俗?所謂孤僻,不就是與俗世相異,故而落下如此名號?我在意如何,不在意又如何?剛才有府中之人前來知會,我不過略微卜算了一下,得知當有菩薩前來,但看今日之客,也隻有菩薩頗具妙相,故而鬥膽相邀,唐突之處,還請菩薩見諒。”看著佛爺但樣子,妙玉心下暗驚,不過答得倒也從容。
“聽聞仙姑精通先天神術,大概有些道理。隻是我不過一介凡夫,讓仙姑見笑了。隻是既然不能脫俗,又何須介懷?偶聞仙姑孤僻,才剛見仙姑四下裏收拾的極為潔淨,如此原非壞事,但是佛若不通人情,又如何度化世人?若是智慧心不淨,肉體凡胎又如何淨?高下尊卑,不以貧富貴賤為準,而以心智為憑。此處佛經甚多,然則唯知諸相非相,方能見如來,否則便是如何清修,不過緣木求魚,也未必能得正果。”佛爺早將這裏眾人打聽過了,相見之下見妙玉頗有些慧根,隻可惜未曾參透,故而循循善誘,點化一番。
妙玉越聽越愣住了,心下明白佛爺必定是先前知道些的,隻是此時細細聽來,卻覺得頗有些滋味兒,回思了半天,方喃喃道:“菩薩所言甚是,隻是……濁世汙穢不堪,實在不忍玷汙了自己。潔身自好,明哲保身,不過是想以潔淨之身侍佛而已。”
佛爺搖頭道:“何謂汙穢,何謂潔淨?難道仙姑連這個都沒弄明白?大俗大雅,大雅若俗。若是心思通明,便是酒肉穿腸過,又有何不可?若是一味的但求形式,吃齋念佛,卻不懂如來本意,自遠於世人,隻怕如來是不收的。我看你這裏有《華嚴經》、《妙法蓮花經》、《壇經》等,固然是好經,但若是不能去空相,隻怕依舊是水中望月。若是仙姑有意,不如將《九加行》再好好看看。
皈依佛法,乃是精要,佛法度化世人,若是離了俗世,又如何度化?若是仙姑非要脫俗以自保,隻怕是六根不淨,故而唯恐入世而被誤;或者尚不知俗世亦有大雅之處、如來之所從來,故而舍本而逐末,隻怕未必能得其妙;亦或是尚不知何謂俗,何謂非俗。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還請仙姑三思。”
“諸相非相……”妙玉口中反複默念著這句,猶如醍醐灌頂,或是當頭棒喝,讓她一時間無言以對。
仔細想來,大概是她凡心太重,雖說高潔孤僻,奈何卻是大俗之人,將名利富貴看得比什麼都重。一進門,從名貴的香料,到一應起居用物,乃至茶具飲品,無不如此。雖說佛爺乃是金尊玉貴,畢竟身份不同,而且也不是說就要將自己的地方收拾成這樣,不過是下人安插而已,便是沒有那些,他依舊是他,這才是真佛,不論優劣,不過是用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