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正顧著服侍婆婆,一旁襲人拉著寶玉道:“二爺也節哀吧。娘娘駕鶴西去,想也是天意。你也不小了,不說靜下心來勸勸老爺太太,還在這裏添亂,豈不是讓人擔心?”
“呸,混賬東西!”王夫人正一肚子氣沒出處,聽見這話過去照著襲人臉上啐了一口,罵道,“寶玉姐弟情深意重,遭逢如此不測,傷心乃是人之常情,怎麼就成添亂了?娘娘青春正好,是什麼天意該叫她去的?你一個下流胚子,也配在這裏胡說,膽子愈發大了。寶玉能落到現在這個地步,一事無成,還不都是你們挑唆的?”
襲人原本一番好意,冷不丁被王夫人出了一口氣,一肚子冤屈,一時間也沒處訴,隻得閉嘴退到一旁忍氣吞聲。誰知寶玉忽然大笑道:“天意,天意……好個天意!姐姐說得好!天要亡她,連這等離奇的事兒都能有,果真是天意……”一邊兒大笑一邊兒準備出門回屋去。
見王夫人又要動氣,趙姨娘忙勸道:“太太息怒。二爺年紀小,不懂事兒,大概是哀戚過度氣昏頭了,不過胡說幾句,等明白過來就好了……”
周瑞家的也忙幫著勸,唯有賈政聽在心裏,頭一次沒跳起來準備捶寶玉,反而喝住道:“你瘋瘋癲癲的滿嘴渾唚什麼呢?還不老老實實的一邊兒安靜呆著去?老太太疼你一場,也不說過去看看,也不能服侍她一下或是去請個太醫,看來大家都是白替你操心,沒用的東西。”
賈政的話倒是有些用處,寶玉頓時低了頭立著,等了片刻見賈政沒有要打他的意思,才悄悄退出去,逶迤往賈母上房而來,腦子裏卻格外鬆快,嘴裏不停的念叨著“天意”,一會兒笑一下,一會兒滴兩滴淚,人也歪歪斜斜的,幾次差點兒摔倒。寶釵服侍王夫人不敢走,襲人賭氣回房去了,唯有麝月帶著秋紋碧痕兩人小心服侍著。
卻說這秋紋碧痕原是專管寶玉茶水洗澡等事兒的,這會兒怎麼也跟著出來服侍起來了?原來自前幾日那番一鬧騰,襲人又嫌寶玉總不肯服軟,便依舊端著架子擺著譜兒:既然凡事寶玉不大用她,她也樂得自在。麝月一個人忙不過來,便回過寶釵,將秋紋挪上來使喚差遣,襲人又擔心這二人一來一去霸占了寶玉,便明裏暗裏將麝月也支上來。
這三人總不及襲人細心、服侍的時間也長,因此多個人手相互也好幫襯妥當些。這會兒見襲人被王夫人一頓好罵,三人也不多嘴,便小心陪著寶玉出來,心下卻頗有些得意。再則另有一樣難得的,雖說三個丫頭都想占體麵邀頭功,但都不及襲人尊貴,也不及鶯兒是陪嫁來的,有寶釵護著,因此眼下還都是針對襲人多些。
便是碧痕,雖則是襲人舉薦的,但寶玉向來念舊情,每回洗澡都能洗好幾個時辰,三兩回下來,自然得寶玉的心意,直逼麝月,也就有些不當襲人一回事兒,更瞧不大起麝月了。若非襲人麝月都是王夫人心腹,隻怕當下便能威風起來。
碧痕如此,秋紋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寶玉的丫頭中原本就她口齒伶俐些,能跟晴雯對陣一會兒,如今見麝月快熬出頭了,連碧痕都能當事兒,她自然不甘落後。明裏暗裏偶爾聽麝月幾句,餘時自是使盡百般手段,想在寶玉麵前掙些麵子。麝月又不比襲人,能轄製寶玉隻聽她的,如此一來,倒是有些熱鬧。幾個丫頭,明裏暗裏相互間無時無刻不在爭風吃醋。
當下見寶玉行走不穩,三人便都想過去攙扶他,奈何寶玉隻有兩隻手,她們有三個人,自然就不能盡如人意了。一會兒你推開我,一會兒我推開你,一會兒又是這個踩了那個的腳,一會兒那個又踩了這個的裙子。若非礙於這會兒四處人多,隻怕早打開嗓子罵起來了。看樣子賈府眼下兩件兒這麼大的事情對她們沒有絲毫影響。
寶玉這會兒瘋瘋癲癲的,也顧不上管她們。便是放到平時,也多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懶得多管。心下則是想著以前在園子裏姐妹們的百般好處,那時候縱使洗澡時間長些,別個知道了不過另想法子哄他,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成天譏言諷語的,真是搞不懂這些女兒家,還沒嫁男人做上女人,怎麼就都成死魚眼了?
且說寶玉主仆幾人如此爭爭吵吵搖搖晃晃來到賈母上房,太醫已經來過。隻說賈母是受驚過度,兼之猛摔了一跤,頭磕到地上,昏過去而已。當下找來嗅壺,給老太太嗅了幾下,也就醒了。邢夫人等總算放了心,太醫在外頭聽說後,開了兩個方子,好生交代如何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