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管怎麼說,黛玉終究在這裏過了這麼多年,若果真說到要散場,她又是個重情之人,心下還是難過不忍。雖說素來喜散不喜聚,可既然已經聚到一起,那還是希望能長久的聚下去,一時也別散了。而且照著眼下的情形,這種散,大概還不是簡單的像李玟李琦湘雲寶琴她們那樣,僅僅是去了別的地方,依舊過著自己的日子。這裏的散,卻是樹倒猢猻散。這種散,悲悲切切,如何能讓人喜的起來?更何況黛玉經過兩次死別,更是不忍麵對。
但世事難料,也由不得她多想。說實在的,她能安然活到現在,大概已經是福大命大、菩薩保佑了。那個菩薩,看樣子好像也不全是假的,竟然比寶玉還細心,能猜透她的心思;或者比寶玉更有耐心,能一直陪著她猜下去;或者,比寶玉有主見有擔當多了,這不僅是年齡大小的差別,而是人本身就不一樣,差的太遠。
看昨天的情形,寶玉就知道渾渾噩噩的鬧著要出家,哪裏知道,菩薩也戀“家”。若是能愛人又自愛,慈悲又寬恕容讓,修行又何須非要出家?而且最近在玉皇廟住著,園子裏已經有些風言風語了,都說他和紫鵑頗有些以前的模樣兒。是寶玉有些以前的樣兒,紫鵑像他以前丫頭的樣兒;不是紫鵑像她在黛玉跟前的樣兒。
想起佛爺,黛玉總是忍不住會傻笑;想到寶玉,依舊眉頭緊蹙,有些歎息;但想起紫鵑,黛玉想起的卻是她說的“萬兩黃金容易得,知心一個也難求”,“最難得的是從小兒一處長大,脾氣情性都彼此知道的”,“趁早兒老太太還明白硬朗的時節,作定了大事要緊”,這會兒想想,他們兩個雖然一主一仆,但勉強也算得上“從小兒一處長大”,忽然覺的很是有些好笑,想來有她這樣的妾或者丫頭,大概主子之間也真能反目成仇。想到這裏,忽然又有些淒惶起來。最近府裏都在說襲人,之前也說,難道紫鵑就不一樣了嗎?
“拿主意要緊”,她拿的又是什麼主意?就是百般讓黛玉趕緊求賈母去?否則她一個姑娘家,還能怎麼樣?這種事兒就算有心也說不出口,她又怎麼和賈母開口?好個賢惠的丫頭,竟然教主子做賊。倒是賈母這回拿了個好主意,總算遂了她的願,從此可以安心跟著寶玉了。
黛玉一路想著,不想竟遇見紫鵑扶著寶玉也從園子裏出來,當下見過之後,便一塊兒去給賈母省晨。寶玉的神色依舊有些癡癡,但比昨日似乎又好了許多,見到黛玉也不過叫個“林妹妹”,似乎沒了之前的眷戀之色。
紫鵑則攀談道:“姑娘近來看著氣色好了很多,不知可大好了?”
黛玉笑道:“差不多了。”
紫鵑又道:“快入夏了,窗紗也該換了,要不然蚊蟲多。姑娘還得盯著她們些,雪雁總是心大,記不住。還有冬衣也讓她們都曬過了再收起來,免得捂壞了。”
陳公公插話道:“多謝紫鵑姑娘費心,如今寶二爺情形不大好,姑娘還兩頭惦記,還是多擔心些自己的身子,免得累壞了,寶二爺沒人服侍,回頭病又該重了。”
一語說的紫鵑滿臉通紅,咬著嘴唇恨得要命,偏又不好強爭。別說陳公公話說得好聽,而且她這丫頭怎麼也比不上一個內官體麵能說話,背後還有個大明宮撐著,如今便是府中上下都給他幾分麵子,她又怎麼爭得過。大概還有些心事,難以出口,便忙扶著寶玉去了。
當下眾人來到賈母屋裏,隻見賈母躺在床上,形容憔悴,微睜著眼睛,也不知道清楚不清楚。太醫已經來過了,隻說她吃多了東西又受了涼,開了個方子便走了。邢夫人王夫人等都圍在床前,屋裏間或有人說句話,卻顯得更加冷清。黛玉忙上前見過禮,賈母揮揮手道:“玉兒三丫頭四丫頭,你們都小,我也不顧上管你們,都自己玩去吧。”
黛玉道:“外祖母病了,我很該留在這裏親奉湯藥,陪外祖母說說話解解悶兒,也算是替母親孝順一二。這裏還有幾樣藥,若是能用上,就留著用吧。”說著話陳公公已經將藥遞給鴛鴦收了,依舊是些人參鹿茸麝香冰片之類的,稍微幾樣,聊表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