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聿去南明王府做什麼這件事暫且不表,先說這珩嬪被江翎連夜從南書房轟出來後便在門口站了一夜,也算執著,直到四更天江翎起身去上朝時候自她身旁經過時無視的冷漠眼神才將她一腔柔情愣是從頭到腳凍成了透心涼。
雖是懊惱自己認錯了人,但到底是不忍的,思前想後又頓覺不該和一個小小妃嬪置氣,眼見著就入秋了,一早途經慈懿太後的萬菊堂用早膳,見後園幾株金菊盛放,暗綠葉片上簌簌寒霜,不免心中動了幾動,偏頭對身後隨侍執扇的太監小泉子道,“珩嬪郡主出身,必然受不得夜間風露,方才在母後那裏,朕嚐著那碗金絲血燕窩倒還嫩滑一些,覺得很受用,母後高興,予了些,你且挑著好的親自送到茗煙閣去。”
“奴才領旨。”
那小泉子畢竟是個新人,不像福公公有那麼多的花花腸子,領了旨後半刻不耽誤,當真去取了潤白絹紙將血燕窩挑好了整整齊齊包了兩大包,又拿了二兩甘飴,以紅綢子細細地紮好了提在手裏一路小跑,卻不想正撞到蹲在芍藥花前拿著瓷盒收集花露的小丫鬟朝英。
夾竹桃色的細絨毛衫襯著玲瓏嬌小的軀體,她還年少,如同未張開的花苞,猛一被撞掌中瓷盒一偏竟將她好不容易收集的花露撒出去大半,兩頰粉紅眼神清靈,嘟起的嘴巴有些生氣地抱怨著,“哪個宮的,這麼冒失,竟然敢打翻娘娘花露,少時娘娘回來了可拿什麼明目呢?”
小泉子素知宮中娘娘們為了保持眼神黑白分明常以人奶花露明目,如今自己打翻了珩嬪的花露,隻怕難逃一劫,可他又是個實在人,索性將手中燕窩塞到朝英懷裏,道,“這可是太後娘娘賞給皇上,皇上舍不得吃方讓我拿來給娘娘的,這血燕窩可是滋補珍品,吃上一碗可比你采一個月花露都要滋補的呢……等等,你方才說,少時娘娘回來,這麼說,珩嬪娘娘還沒回來麼?陛下可是一早便派福總管來這茗煙閣遣你去書房接你家主子啊。”
方才事發突然沒能看清,如今安定下來,朝英抬眼看向這個麵容白淨一襲烏青宮衣的小太監,方想起,他便是次次珩嬪侍寢前來通信的那個小泉子,對他的話半信半疑道,“什麼福總管,什麼接主子,我家娘娘昨兒不是去書房求見陛下了麼,想是承寵未歸,我何故急著去尋她。”
“你這傻姑娘,難不成,難不成當我騙你不是?”小泉子皺起眉頭看著又蹲下身繼續收集花露沒事人一樣的朝英音調高了一些道,“照我說,你便去看看,陛下明明是吩咐過福總管的,怕是總管忘了,你家主子在南書房門口站了一夜,怕是已經撐不住了,你將這燕窩請廚下仔細熬煮了,自己取一件極好的羽衣送去,若是主子享福,你這便算作獻殷勤了,若是主子受苦,你這也算表忠心,實打實的一筆好買賣。”
朝英聽他說的有理,待他回去複命後,收了燕窩吩咐好廚下,自己在外罩了件緋色碎花小襖,又進枕香塢自紅木櫥櫃中取了件珩嬪常穿的芙蓉垂絲紫披風便急急趕往南苑禦書房。
朝英想,自己也許一生都不會忘記那天的珩嬪,她蹲在書房外長長的青石台階上,綰色長裙下擺沾了塵土有些髒,細小的茱萸墜子有些鬆散地垂下來,掃過傾國傾城的一張臉,初生的朝陽傾瀉下來,灑在她黑緞般的長發上,陽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識地抬起手,蔥管般的十指擋住半眯起的一雙丹鳳眼,她偏開頭,看到雙手懷抱著衣服的朝英跑來,沉吟許久,唇角漾開一抹傾城的笑,她的嗓音微微沙啞,她說,“你來了啊,扶我回去吧。”
她沒有用本宮來自稱,她說的是,扶我回去吧,這一刻,她不是什麼王公貴族,也不是什麼金枝玉葉,她隻是一個吃不到糖的小孩。
朝英咬咬牙,將手中披風打開,輕輕給珩嬪披在身上,大朵大朵的芙蓉襯著花朵一般的身子,絕美的容顏顯得格外憔悴,珩嬪緩緩起身,掌心攤開,陽光瀉下來,長長的睫毛宛若鳳凰展翅,眼中是深深的落寞,但不知為什麼,朝英卻覺得,珩嬪的落寞不是因為被江翎轟出書房,而是因為別的什麼,珩嬪褪了色的朱唇輕啟,聲音格外柔和,“幾回花下坐吹簫,銀漢紅牆入望遙。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纏綿思盡抽殘繭,宛轉心傷剝後蕉。三五年時三五月,可憐杯酒不曾消。”
朝英彎眼笑著抬手一把握住珩嬪伸出去觸摸陽光的手,兩頰泛起甜甜的梨渦將珩嬪半拖半拽帶離了書房門口,“娘娘,夜間風大,早上霜重,方才陛下賜了上好的血燕窩給娘娘,奴婢已經吩咐廚下熬煮上了,娘娘回去趁熱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