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少年情(1 / 3)

連綿著幾日秋雨,這一日方放晴,蓼風軒周邊一片寥落,九曲回廊上緩緩走來兩個身影,走在前方的女子長發垂落如潑墨寫意的一方瀑布,隨意分開的秀麗頭簾露出寬闊白淨的前額,水滴狀的紅寶石眉心墜襯著如花的眉眼,綰色的長裙上繡著八十一朵水綠色的青囊花,左手托著方形魚食食盒,右手抬起,嵌著紫羅蘭的菱甲撚著幾粒魚食輕輕拋灑,回廊下一池湖水激起淡淡漣漪,幾條豔紅錦鯉爭而食之。

走在後方的女子約莫十三四歲,青綠紗衣上罩著件銀鼠小坎肩,圓圓的一張臉,發上戴著幾朵粉嫩桃花,正是珩嬪的貼身侍婢,朝英,朝英望著走進蓼風軒的珩嬪背影,跺跺腳追過去道,“娘娘今日怎麼想來這蓼風軒了呢,風大不說,這太湖石最是受寒的,萬一涼了身子就不好了。”

珩嬪也不回答,一手托著瓷盒,一手撫上蓼風軒的石柱,上麵鐫著的,“奇峰乍駢羅,森然瘦而雅”已經有些年頭,她傾身,揉頭抵在字上,長長睫毛顫動,殷紅的唇抿一抿,唇角勾起,像是極為幸福的一抹笑,她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說給朝英聽,她說,“你知道麼,他要來了。”

朝英不知道她口中的人是誰,隻是覺得,那一笑,淒美得令人心驚,慌忙著攙扶住珩嬪托著瓷盒的手,眨眨眼睛笑道,“娘娘,雖已是深秋,到底不該如此傷懷,您大病初愈,這裏風大,還是與朝英回去吧。”

珩嬪緩緩抬眼,斂了笑點點頭,眼中是深深地寂寞,由她攙著卻不動步,珩嬪素來豐滿,如今卻有了消瘦的跡象,石柱邊風景倒是極好,清冷秋風拂來,將長長的裙擺吹開,絕美的一張臉襯著裙角大朵青囊花初綻,朝英心道,怪不得陛下十日到有八日在我們茗煙閣,這般一個美人,莫說是男人,便說是我這麼個丫頭看了眼也直啊!晃頭笑笑,“娘娘真好看,比那個什麼宓妃還好看!”

“宓妃……”珩嬪像是被人從大夢中驚醒,猛然轉頭看向身旁的朝英,“你知道宓妃?”

朝英被她一看,心底發虛,擺擺手道,“奴婢不知,奴婢是聽……聽小泉子說的,前兩日,陛下讓小泉子去整理禦書房,小泉子見陛下有一幅美人圖,圖上畫的一個女子因戴著麵具樣子不大清楚,美人圖邊題著幾行小字,‘仿佛兮若青雲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小泉子說,這兩句乃是出自什麼《洛神賦》的,為的是誇讚一個名叫宓妃的女子長得美,想來,那畫上的必是畫的宓妃了,奴婢雖沒見過什麼畫像,可是卻覺得,這後宮中啊,唯有娘娘最美了。”

珩嬪點點頭,額上墜子折射著太陽的光芒,紫羅蘭纏繞的指尖撚起幾粒魚食隨手拋灑,她直了直身子,自嘲笑笑,嗓音平靜而悠遠,“原是這麼個宓妃……若是之前的那個,本宮,確是不如她美的。”

關於先皇宓妃的事,後宮中人皆是拿她當傳奇來講的,據說那是當年洛水泛濫,先皇去洛水邊微服私訪,見水邊一個女子長得極美,便直接收入囊中,回宮便封了妃,又覺得她出自洛水邊,又極美,便賜了“宓”字為號,取意,洛水神女。

這宓妃不僅極盡榮寵,且極為風雅,所居的千禧宮被先皇容準日夜不息燈,自己也被容準不必早起朝見皇後請安,日夜也無事,沒有侍寢通告這宓妃便去後院培植紫竹,有侍寢通告便精心打扮,與各宮嬪妃倒也相安無事。

關於宓妃之死,宮外的茶樓說書先生念叨的通常便是“紅顏薄命”,相傳那是宓妃進宮不到兩年便得了美人癆,先皇薄情,怕自己也被傳染,便將宓妃所用衣物一概燒了,還將這病重女子連夜遷進了慕楨殿,慕楨殿是出了名的冷宮,宓妃當年何等受寵,自然是受不得這等折磨,不過兩三日便香消玉殞。

然而事實卻不盡然,當年知道事實的人大多被當今太後賜死,唯一活下來的,怕是也隻有兩個人了。

思緒飄得很遠,那時的瑜珩不過十歲,第一次隨南明王進宮,方嘯淳是老皇上的拜把子兄弟,自然是去與皇上攀談,小小的她自己跑去禦花園玩,後宮極大,禦花園極大,夏季百花盛放,她在花叢中迷了路,迷迷糊糊好不容易亂闖出了花叢,竟走到一處極寒之所。

那是一座三層飛簷閣樓,肅穆死寂,閣樓外一潭湖水,她所感受到的那一陣陣寒氣,便是出自這潭湖水,湖上橫架著一座極為漂亮的水晶橋,她提起裙擺一路小跑,在橋上,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那麼漂亮的人。

橋上的人穿著素白的長衫,陽光下微微刺眼,遠看背影並無裝飾,走到近前方看出,那上好的白絹上以銀線平繡著一條慵懶的狐狸,那狐狸自胸口盤著,狐狸尾巴垂在妥帖的衣衿上,眯起的眼睛像是在笑,那人身形消瘦,一頭青絲以繡金紫綾子鬆散縛住,就在瑜珩發現他時,他也正巧發現了瑜珩,水色薄唇輕啟,嗓音柔柔,不辨男女,他問,“你是誰,來這裏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