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注定是漫長而又難熬的一夜,寧遙在瓢潑大雨中漸漸看清這個後宮的生存法則,其實宮中很平靜,不會常有什麼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的事情發生,因為每個人都很忙,你受辱還是得寵,被愛還是被欺淩,並不會有人多看你一眼,怪道世人言說深宮寂寞,怎麼能不寂寞,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每個人都孤獨地活著。
她最終在一陣腹部快要被撕裂的劇痛中解脫般地昏迷過去,雕梁畫棟雖大,容不下她一個小小貧家女。
在後來的許多年裏,在後來分別的許多年裏,她時常想起自己曾經深愛過一個男人,那人有著冰雪一般的眉眼,如新開刀刃一般的雙唇,她想不出擁有那般薄情麵容的男人究竟何時何地觸動過她的心,也想不出自己為什麼會動那樣奇怪的心思,要知道,小時候茶樓裏的說書先生曾經告訴過她,“男兒薄情,帝王薄幸”,她把這句話記得很清。
漫長黑夜折磨的又豈止是對寧遙,江翎在枕香塢枯坐到天明,燈油不知燃盡多少。
時近五鼓,茗煙閣外忽聽得有人傳話,珩嬪使了個眼色,借故將朝英支開,眼眸繾綣道,“陛下夜間怕是傷神許多,快仔細著,這眼睛都熬紅了。”
溫熱指尖輕輕攏過江翎豎垂胸前的長鬢,江翎垂眼不知在思索什麼,隨手在幾上撈了個描金盅有一搭沒一搭地輕啜著,眼眸清冷,語氣也很是隨意,“昨兒雨勢大了些,這盅裏薑湯倒是驅寒,皇後身體比不得你,素來差著些,她夜裏在雨中久駐,怕是身子吃不消,你閑時封個二兩三兩的,與她過去,也好走動。”
珩嬪心道,這男人大忌便是在一個女人麵前惦念另一個女人,這陛下還真是不在乎會不會傷人心啊,可又轉念一想,連自己未出世的兒子都敢親手殺死,傷個女人心又算什麼?眼眸一轉掩唇低笑。
江翎偏頭看珩嬪笑臉抬眼淡聲,“笑什麼?”
珩嬪搖搖頭,自袖間取出方紫帕輕輕揩了揩唇邊胭脂痕掩飾道,“臣妾方入宮時,聽見那起嚼碎嘴子的背地裏念叨,說什麼陛下對皇後娘娘素來冷淡,今日陛下一番話,卻是處處替皇後娘娘著想,實在是,體貼的很呢,臣妾是在笑,古人所言‘耳聽為虛’確是如此。”
江翎將手中描金盅緩緩放回幾上,眼眸悠遠望向窗外大片枯敗芍藥花枝淡淡道,“這麼些年,其實她一個人也很寂寞。”
這時枕香塢內進來個人,桃紅小衫粉麵含笑,不是別人,正是小丫鬟朝英,朝英行了禮,走上近前附耳向珩嬪通報幾句而後便輕腳快步退下。
江翎攏了攏中衣筒袖傾身,“說什麼呢?”
珩嬪彎眼笑得嫵媚,起身行個禮道,“回陛下,隻是一些不打緊的小事,丫鬟們年紀小,自然有不懂禮數的時候,一時間腳滑手軟地打碎個物什也是有的。臣妾想著,這麼點小事實在不必要通秉,便就這樣略略一傳,知曉了便是了。”
江翎點點頭,起身清咳兩聲,茗煙閣外守夜的小福子聽到聲響推門進入,躬身向珩嬪聞訊後開始專心為江翎更衣,拂塵別在身後,雙手捧著一件玄色銀灰蟒衫,白玉冠,白玉帶,再襯上這蟒衫,著實有些喪服意味。
蟒衫展開,江翎雙臂舒展,玄青底色上大片銀灰蟒紋盤旋,江翎眉眼肅殺,眸中卻無一絲光彩,小福子最能察言觀色,湊近給江翎後襟整理衣領皺褶時壓低嗓音在他耳邊言道,“主子大可安心罷,昨夜奴才冒雨親自去請了李媽媽,這會兒清遠居裏應該已經料理完了。”
江翎指尖顫了一顫,喉嚨中悶悶地嗯了一聲。
清遠居一夜破敗,李媽媽趕到的時候首先看到的便是正堂門口台階上一大灘血跡,血色暗紅,被一夜雨水衝刷的稀薄,即便這李媽媽是見過世麵的,可還是心頭惴惴,挽起袖子邁步進了廳內,地麵仍是血痕刺目腥味沉重,一襲花青長衫的清廷坐在廳內方凳上垂頭摩挲掌心梅花鼓棒,再看臥房軟榻上,青色帷幔微垂,那寧遙麵如金紙氣息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