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清平調(1 / 2)

望舒齋內死一般的沉寂,江聿今天好像精神格外好,身形也不似平日弱不禁風,長簫斜斜地放在圓桌之上,單手執了一串油亮的褐色菩提子,正麵對著窗外一邊撚著菩提珠一邊看著不遠處碧璽橋發生的事情,眼光忽閃,麵上沒什麼表情。

“皇後娘娘當年鳳體受損極難受孕,珩嬪娘娘故意拿龍裔來說事,是什麼意思?”雪青姑姑梳著斜斜的雲髻,額前垂著好長的鬢發遮蓋住半張劃出道道疤痕的臉龐,一邊向前走著,一邊有意地問著珩嬪什麼言語,問話其實不過是走個場,珩嬪知道,自己說與不說,都是一個結果,當日她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這重華宮的正主,當日敢惹事,索性便不怕事,心一橫閉眼便迎上雪青姑姑的一巴掌。

這一巴掌力度果然大,可到底是將門虎女,半邊臉立時腫起卻一聲也不吭,反倒是陪從的朝英花容失色,趕緊跪在地上不住給雪青磕頭道,“皇後娘娘向來以仁德統率六宮,我家主子入宮不過一年,到底還是個新人,不懂宮中規矩也是有的,小懲大戒便是,姑姑如今打了我家主子,豈不是讓皇後娘娘麵子上不好看,更何況我家主子不知道這些個事,更是說明宮中人都不想此事再廣泛傳揚,姑姑如今把事情鬧大了,豈不是故意留人話柄麼!”

朝英這一串話仿佛連珠炮,語速極快又字字中的,白芷馨不禁訝然,這小丫頭比起她家主子還要牙尖嘴利,相貌又是一等一的好,到底是大戶人家出來的,便是個丫鬟都敢如此說話,真真是個天生尤物,心下一打量,暗暗歎惋道,若是當年自己也有這般氣勢,焉會落得如此境地,如今雖是扳回一局,然定勢已成,以後的路需得步步小心,否則便萬劫不複,歎惋之餘又轉念道,這丫頭不過十來歲年紀,他日若到破瓜之日,這般個鳳毛麟角的妙人,珩嬪留在身邊定是用來爭寵的,再過個三五年,眉眼長開了,配上這一副錦心繡口,到時,這宮中隻怕又是一番風景。

轉念轉了三四遍,白芷馨對朝英當真是又敬又憐,她這個女人,到底是下層上來的,擺不了別的皇後貴妃那般的高架子,再如何也隻有一顆實心眼,從底下上來不容易,她雖然心裏討厭著受製於慈懿太後,也知道自己不過一個傀儡身份,但好歹承著後位,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故此,便是心裏有一時的不舒坦,見著那些山呼千歲的人奉承個三五刻也舒坦得緊了。

虛榮,貪慕,正是因為太過貪慕那種幻覺一般的虛榮感,白芷馨才更加堅定了自己心中所想,如今的朝英就如破土根芽,對待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鬟,要麼連根拔起,要麼從芽培育,若是任她自由生長,將來成了氣候再斬草除根和現在的斬草除根可就不是一回事了,不過……

白芷馨想到一些事,殷紅的雙唇襯著冰雪般的容顏,紅唇襯得一張臉更白,唇角一彎,竟帶出了幾分媚態,她偏過頭靜靜端詳了一會兒跪在地上直直瞪著自己的小丫鬟,良久緩緩道,“真是個討喜的孩子,本宮就喜歡你這機靈勁兒。”

還想說什麼,突然好清亮的一段簫聲將話語打斷,臨昭舉國上下都知道,能吹得這一手的好蕭聲的屈指可數,而瑾王江聿在還是皇子之時便以自己親手所製竹蕭在萬國朝賀之時以一曲《清平調》震退三國樂師,先皇大悅,賜名為“琢磨”的紫玉長簫與年僅一十二歲的江聿為樂,寓意“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江聿手執長簫一步三搖地走到近前,好似先前便通曉了一般,給白芷馨躬身行了個禮笑道,“皇嫂看望本王已過半柱香時間,先前告別禮數不周,想是皇嫂念著本王身子弱,故而放心不下,遲遲不肯離去也是有的,天寒日短,皇嫂仔細著鳳體,不然再回本王齋裏敘會兒話罷。”

江聿一向官話說得漂亮,宮中沉浮久了,白芷馨也不是傻子,笑一笑道,“皇弟當真是個有心人,隻是這天色看著不大好,本宮也有些乏了,便就這麼回去了。”

江聿一聽,臉上雖沒什麼表情,卻顯出些惜別之色,而惜別又拿捏得恰到好處,狐狸眼梢一挑忽然一臉慍怒地將手中長簫一甩指向地上跪著的兩個人半是疑惑半是厲聲道,“你們兩個!是哪個宮裏當差的!皇嫂鳳輦也敢擋,還不快滾一邊去!”

真好似發了無名火,真好似剛剛看到跪在地上的珩嬪和朝英,他下巴微微揚著,白衣似雪,紫簫風流,這是被上天眷顧又被上天嫉妒的驕子,瑾王江聿,那種沁入骨髓的高貴,獨一無二。

珩嬪跪在地上,幾乎是本能地,在聽到簫聲時候她原本忐忑的心忽然一下子就沉寂了,真的是沉寂,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他站著,她跪著,咫尺天涯的距離。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她剛剛被打了一巴掌都沒有哭,她想,自己是戰神方嘯淳的女兒,自己是堂堂瑜珩郡主,自己是豔冠群芳的珩嬪娘娘,自己是不能哭的,哭了,丟的就是娘家的顏麵,失的就是將門的氣度,現在的她也是這般告訴自己,不能哭,不能哭,給他看到這樣的自己已經很狼狽了,要是再在他麵前落淚的話,他肯定會覺得她和別家女子沒什麼區別,如果自己和她們沒什麼區別了,那他還會繼續喜歡自己嗎,她倔強地挺著腰板,可是連報名的勇氣都不敢,她甚至覺得很好笑,如果自己內心是抗拒和他見麵的,那為什麼在收到禮物時候還興衝衝地跑過來找他,真是,不知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