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州官女杜氏,小字諱若,年十四,姿容秀雅,初為踐星樓小隸,越二年,入重華右侍。
平三年,帝偶行,見女子影綽,妙音卓絕,悅,幸之,新封容華,谘封婉儀,累進貴人。
驕矜嫵媚,歌舞俱佳,帝喜,賜號,媛,居蕪菁塘。
未及半年,世所殊榮,六宮側目,道之為妖。
南書房之外燈影闌珊,一襲棗紅官服的清臒身影在門口晃動,長長白玉圭,粼粼皂羅袍,這人明顯已經有些不耐煩,但還是扳著臉恭敬站在門口,不時踱步請人通報一聲,可通報了三四次也沒個回音。
眼見著月上青天,書房之內絲竹管弦之聲越發大起來,江翎嬉笑的聲音不時透出,讓門外的這人臉色更加難看,約莫等了個把鍾頭,內裏總算出來個人,原是隨侍的小福子,小福子看了門口一眼,打個聞訊道,“寧大人,如今都未時過了三刻了,您怎麼還候在這兒呐?”
寧千洵一貫看不起這些閹人,一來覺著閹人做的都是伺候人的奴才買賣,二來是覺得到底沒根也沒骨氣,他才學甚高,自然有些恃才傲物的架勢,見著小福子從書房裏出來,衣領有些散亂,手上還托著一壺景泰藍富貴金枝酒壺,不免得冷哼一聲。
小福子知道他的脾氣,也不計較,看樣子像是得了賞錢,麵上自帶幾分喜氣,掂掂手裏的酒壺道,“非是奴才多嘴,陛下如今正忙著,大人您何必自找不痛快呢?”
寧千洵冷笑一聲,將白玉圭握在掌心道,“陛下當真是忙,這美酒,這絲竹,隻怕陛下都忙得忘了上朝了吧,也是,暖玉溫香在側,陛下如何還記得每日的卷宗奏折!”
小福子見他說的臉頰通紅額上青筋暴突,禁不住輕聲失笑,“哎呦呦,瞧瞧,我們一把忠心為國的寧大人喲,您要是真真兒地擔心著這個國家社稷,您瞧見沒,就南書房那個門,您把門那麼一開,陛下就在裏邊兒,您是想說什麼說什麼,有什麼訴什麼,反正啊,該提醒的奴才我可是早就跟您一字兒不落地提醒過了,別的啊……嘿嘿,您就自己掂量吧!奴才我要去給陛下換酒了。”
小福子說完話一步三搖地去了,寧千洵斜眼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他不是方嘯淳,他若是方嘯淳,聽了小福子這番話早就闖進去了,他生氣雖是生氣,到底也是沒什麼好計較的,他不過是想掙得個好名聲,如今就要掙下了,自然要學會見好就收。
門扉微掩,江翎自然將門外二人對話聽得一清二楚,摸摸下巴心道,這老狐狸又耍得什麼把戲?
寧千洵斂了斂袍袖,躬身到書房門口,山羊胡子微動,眼中狡黠似暗星,“鍾蒼汗王南祺進京已逾一月,陛下就沒什麼想說的麼,兩邦修好才幾日,陛下如此不重視這次汗王覲見,若被有心人挑撥了去,豈不知又是一場生靈塗炭。陛下少年執政,難免的輕狂,不把這些個番邦戎狄放在眼裏,可是陛下如今的位子是老臣們陪著先皇一點點掙下來的,陛下腳下的平穩江山是老臣們陪著先皇一寸寸打下來的,陛下再不放在心上,到底這江山……”
“這江山?”南書房檀木鏤花的門扉自內吱呀一聲大開,江翎清朗的嗓音如在平靜無垠的湖麵擊入了一顆鵝卵石子,圓潤漣漪漾開起伏波紋,莫說是寧千洵這一等一的聰明人,便是方嘯淳那等不識得一字的莽夫也該看得出來,江翎隱隱似有慍色。
寧千洵微微抬眼,一身黃袍上並沒什麼刺繡花紋圖樣,黃袍泛著瀲灩的光,外麵薄薄一層白紗衣,江翎如墨的長發披散開,額上縛著漢白玉金抹額,襯得麵龐堅毅,劍眉硬挺,薄唇緊抿仿若剛剛開刃的寒芒,他看著寧千洵清臒的身形,唇角微微帶著笑,好似譏諷,又好似同情,輕輕道一句,“這江山……還請寧大人說說,這江山到底是朕的,還是萬民的,還是……你們這些隨先皇打天下的臣子的?!”
寧千洵聽他聲色俱厲,忙忙撲通一聲跪地,手上玉圭落在麵前,額上幾滴冷汗緩緩隨著清瘦的麵龐滑落,滴下,很快在地麵蒸發得了無痕跡。
寧千洵心道,往日隻道這小皇帝不過是個孩子,不想得這帝王之術在朝堂之上已經練得如此純熟,他既羽翼已經豐滿,為何不早早露出,是有所顧忌?還是不屑?莫不過……之前的許多事,這小皇帝早早就掌握了?故意看他和方嘯淳鬥來鬥去?不,不可能,小皇帝到底還是小皇帝,他定是故意說這些話來搪塞推脫自己的過失的,老夫段段不可被他亂了心神牽著鼻子走。
想到這些,寧千洵心下定了定,他一貫是最會打太極的,江翎隨便幾句話就想打發他,他自然也就樂得被打發,雙手伏地叩頭三下道,“回陛下,這江山,既是您的,也是先皇臣子的,更是天下萬民的。試問,沒有萬民,以何為江山?沒有先皇臣子,以何定江山?沒有陛下,以何承江山?此之謂,江山歸一統,萬民載社稷。”